一陣兒一陣兒的強(qiáng)烈顛簸傳來,十一自昏睡中半睜開眼,迷迷糊糊的打量著四周的裝潢。
輕紗垂簾微微擺動,紫金鎏獸型爐中的沉水香在空中吐著裊裊細(xì)煙。木質(zhì)的地板和天花板連成一派,再遠(yuǎn)處些是張玉質(zhì)的桌案。十一突然驚醒,快速掀開身上的錦被,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作勢要跑。等轉(zhuǎn)了好幾圈也找不到出去的門時,又惱火的坐在地毯上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別吵了!”謝杞的娃娃音自外圍傳來,帶著極度的不耐煩。十一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了剛剛還沒見人影的陸城雪。
少年脫下了粗麻衣衫,著了一襲雪白的衣袍,袖口和衣擺處繡著銀白的暗紋,每走一步仿佛流動的銀華。巧奪天工,精妙絕倫。精致的好像跌落凡間的謫仙,眼角眉梢都是溫潤之意。隨身佩帶著雪花型的玉佩,紅纓穗子直垂下地,隨著步伐似水般搖曳流動,在空中仿佛也激蕩出一小圈波紋。
“醒了,怎么急得沒穿鞋?”陸城雪看著呆呆望著自己的十一,笑得眉眼舒展,如同一株隨風(fēng)搖曳的勁竹,風(fēng)清月明。
“我要回家……我”十一的聲兒弱弱的,低頭看著自己小巧瑩潤的粉紅腳趾蜷縮著。臉上燒得厲害,不敢再抬起頭來。
“嗯,”陸城雪沒了下話,認(rèn)真的蹲下身子替十一穿鞋子。只見那鍛面鞋子上的大顆冬珠亮得奪目,新繡的荷花如真得一般散發(fā)出十里荷香。十一連忙縮臉,可仍在縫隙間看著陸城雪的動作。“妖孽!”十一的心里暗暗想道,臉卻隨著心跳加速紅的像個熟透的大番茄。
“平城靈氣稀薄,不適合你師傅和師妹重聚神魂。我?guī)慊厣暇埠媒o他們一個安穩(wěn)的修習(xí)之地。為妖者,百年可化形,千年可化人。”陸城雪重新將十一抱到榻上,淡淡的開口說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十一,亮得驚人。
“真的?”十一突然抬起頭笑得神采飛揚,星星眼里滿是光華。笑意隨著眼流向唇上,帶起春風(fēng)十里。“彭——”的聲撞上了湊近的陸城雪下頜。
“唔……——”陸城雪卻吃痛低聲呢喃,面上都疼得扭曲,劍眉緊蹙。“沒事吧,我,我對不起。”十一看著陸城雪吃痛的模樣內(nèi)疚的說著話。余光卻不住的打量著陸城雪,狡黠的像只可愛的小狐貍。
“以后喚你陸綰,阿綰,上京不是平城。你要乖乖聽話才是,我不能時時護(hù)得你安寧,你也許會受委屈。”陸城雪看著靈動的少女,替陸綰撂起了垂下的調(diào)皮碎發(fā),眼里的歡喜卻溢于言表。
“為什么是我?”陸綰紅著臉,舌頭都打顫兒,星星眼里滿是緊張的望著四周。他的安靜和儒雅,像盛夏院角開放的紫茉莉,不搶眼,卻叫人暗生歡喜。而陸綰只是個平城街巷最為平常的蹩腳醫(yī)師。
陸城雪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阿綰,我生來就是王族。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有女子練十年舞,只為了讓我看她一眼。有名士不遠(yuǎn)萬里去上京,一住九年,只為了和我下一盤棋。有人花萬金只為了和我切磋劍法。也有人挖空心思只為了聽我唱一曲《陽關(guān)曲》。我被人稱作一字之師,也稱作上京公子,一直以來,我都曾覺得那就是我。可我被拘禁后,那人折磨我了兩年,日日折辱我,說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屑于反駁他。只默默忍受他的折磨。他氣極之下,說可以證明給我看。他呆我去我以前去的地方,每個白日,他把口不能言,衣衫襤褸,渾身惡臭的我放在鬧市里。正如他所言,果真沒有一個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很多次,我看到以前熟悉的人走過,用力爬過去,企圖接近他們。可他們不是給我點錢就憎惡的捂住口鼻,就是叫下人把我打發(fā)了。他這一年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沒有一個人愿意接近我。他大笑著道‘看見了嗎?這就是你。’我真的明白了,脫落那些華麗的外衣,我真的什么也不是了。他知道我被摧毀,就廢了我的全身筋脈把我扔進(jìn)天河里。我順著天河而下,有意識時就感覺自己在草叢里,我知道自己就會在河水里爛死。我只想在死之前看看隨我出身入死的將士們。我廢了全身靈力,爬到了后山。我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再醒來,就聽到了又個姑娘聲叫著想要我身上的云錦布料。我想著,我都這樣破落了還有人打我的主意。我一定要死前看看她,我用盡畢生了氣力開了口,就遇到了你……”
陸綰早忘記了扭捏,認(rèn)真的聽著陸城雪的話語。慢慢的將陸城雪傷痕累累的雙手握住,頭也靠在了陸城雪的肩上靜靜聆聽。陸城雪的額頭貼著陸綰的長發(fā)。“我睜不開眼睛,就只能感受著你的一切。你細(xì)心的為我上藥,刮骨。當(dāng)你的師傅都放棄我的時候,你沒有。”陸城雪攬過陸綰輕輕拍打著陸綰后背。
“你用你的血救了我,可我傷的太重了。你就每天替我放血醫(yī)治。你怕我害怕,就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怕我尷尬,就給我講你的趣事。你把我抱在懷里,替我清洗兩年未洗的頭發(fā)。你陪我去群玉山捉人參精,為我補(bǔ)虧空的靈力。兩年的折磨,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多么恐怖丑陋,我自己都沒辦法走到鏡前面對自己的身子,你卻如同對待一件珍寶。把我小心的捧在懷里。那天,我看到你紅著臉為我準(zhǔn)備洗澡水,你看到了我的身子,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要求我自己洗澡,我才感覺我又活了過來,我仍然是個男人……能讓你心……”
陸綰大叫“不許說!”
陸城雪的眼里有淚溢出,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笑聲。吻了吻陸綰的頭發(fā),“那日,我走出屋子,于別人而言如同尋常,可于我卻如同鳳凰涅槃。我從那一刻就決定了,阿綰,”
陸城雪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少女唇角上揚,“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你回上京。”
陸城雪第一次說了這么多的話,嗓子疼得厲害,可陸綰卻遲遲不抬起頭。陸城雪沉默了好一會兒,“阿綰,你有師傅師妹,你活在陽光下。我若不帶你走,我怕我稍微一轉(zhuǎn)身,再回頭,就找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