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是一團化不開的霧,慢慢的包裹了形狀怪異的建筑,而這建筑的形狀卻……有些像是一家不倫不類的客棧。
客棧之外是漆黑一片,寒風呼嘯。客棧內卻溫暖舒適,木桌一塵不染,一盞燭燈在桌上緩緩的燒著。
屋內柜臺上的酒一種種分開,每一種都用不同杯子裝著,葡萄酒用著月光杯;汾酒用著玉杯;白草酒用古藤杯;梨花酒用翡翠杯…他們在燈光下閃著有些刺目的光澤,足可見主人對酒的熱愛與珍惜。
店小二三斤翹著長腿坐在凳子上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老板,你已經看了一個時辰的賬了,您放心,我和夏子算賬絕對不會私吞。”
另一個被稱為夏子的伙計靠在桌子上半死不活的瞇著眼,聞聲隨口嗯了一聲,他的頭埋在臂彎間,看不清臉。
“哼,”一位身著杏色衣裙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從椅子上慢慢地站起,她涼涼的哼了一聲,“要是你們倆私吞了,還能坐在這兒說著風涼話么,我早讓你們在泥土里開花了。”
她說完后客棧就詭異的沉默下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而天外的風雪卻越來越大,像是下不盡似的,就在此時,女孩忽地一巴掌拍在飯桌上。
“混賬,居然給老娘遲到!”咬牙切齒的說完這一句后,她咬了咬牙,幾近無奈地嘆了口氣,壓抑下自己的火氣說道:“你們滾,老娘我今天還非要等到這個糟老頭!”
“哎呀,好哎好哎,老板英明,奴家們先撤了哈。”三斤聽了不僅沒有生氣,反倒笑嘻嘻的拉著一臉困意的夏子抬腳就走向臥室,同時一邊扭捏著身子,一邊風騷的眉開眼笑。
“啰嗦,你就是想等我說這句話。”女老板氣呼呼地坐了下來,轉頭就發現樓上的燈熄了。
“混球,你們還真給我睡!”
風在外面大膽的刮著,這里是無名客棧,亦是黑玻璃山莊的核心,黑玻璃位于可思諾山上,山頂到山腳都在它的范圍之中。住在這里,吃的是龍肝鳳膽,山珍海味;睡得是高床暖枕,御殿蘭宮。
客棧后是青山,客棧前遠處是雪月天都的繁華都城,近處是溫泉馬場,儼然是享受生活的最佳居所。
但有兩點奇怪,一是這里只有一個店小二,一個伙計,仿佛山莊莊主不怕人手不夠一般;二是這家客棧的外貌實在奇葩,似乎像是一個由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方塊組成的一個不倫不類的幾何體。但如果細看這些方方塊塊又會覺得每個方塊都獨具一番韻味。
而此時山莊卻來了位遲到的客人。
“呼~”一位錦衣華服,頭戴黑色斗笠,以黑紗遮面的修長男子從外頭輕輕的推進屋內,他略微頓了頓說道:“這么晚了還要等我,還真是辛苦。”面紗下的薄唇輕啟,聲音沉穩有力,帶著微微的沙啞。
“切!那也得等著不成,你是誰啊?帝都的明月侯啊,你自己預的約,我在這兒乖乖等著,自己居然遲到了是什么意思?!你真當我這么好脾氣?”女孩坐在那里不冷不熱的笑了笑,陰惻惻的臉在燈光里忽明忽暗,接著又是她的聲音急不可耐的響起,“我這個酒鬼不喜歡打太極,你還是有話直說的好!”
明月侯聽完黑紗下的臉微微一笑,直接開口道:“素聞酒仙姑霍不財釀酒多載,做事爽快,那么本侯今日來的意思就是希望閣下移步帝都白帝,助我孫兒修為更上一層樓,本侯愿以黃金千兩,珠玉白斛為易。”
名叫霍不財的女孩挑了挑精致的雙眸,過了一會兒才收起戲謔的表情,不咸不淡地說道:“人的修為一般分九重三境,汝孫已至九重境,倘若再進一步,就是三境中的人境,莫不是你要我助他一步登天?”
“正是此意。”
“哼,我可沒有這么大的本事,我就是個客棧小老板,只會釀酒喝酒,最多泡茶喝茶,你還是找莊主去!不過就是這老家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你不一定找的到,還有!”她豎起了一根指頭,然后在他面前搖了搖,“出去記得關門!”
明月侯聞言卻低低地冷笑一聲,抬手摘下斗笠,露出斑白的雙鬢,那上了年紀的臉龐卻依然帶著年輕人的驕傲,輕笑道:“三境分人境,地境,天境,九重天雖與三境有天壤之別,但這世間也并非沒有如此之法,”
他雙唇輕啟,清晰的吐出兩個字,“桑落。”
霍不財臉色微微一變,旋即認真的看了看他,也淺笑道:“桑落,你是太看的起我還是今天吃錯藥?桑落,桑落之酒下黃泉,這酒可是需要的藥材都是一等一的難找,藥材也就罷了,對你而言不算什么,雖然難尋,但以你的實力找到應該也不難,但最最重要的是千年月下獸白虎的精血,不管圣獸妖獸,沒了精血可是都活不成的,你確定你有啊?”
相對于霍不財的發問,明月侯卻淡然一笑,道:“在下不才,藥材都已備齊,前不久剛得了一位白虎少年,由白虎附身的人,便如白虎一般。所以……”他故意停了下來,想看看她的臉上有什么變化,但霍不財卻只是把玩著手里的酒杯,冷漠,矜貴。
明月候垂下眼,繼續道:“若酒仙姑同意,明日便可啟程,本侯愿意再送上西域三千年白馬酒一壺。”
話落,屋子便陷入了沉默,靜的連針掉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明月侯看著霍不財,不聲不響,說句實話,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這個酒鬼會不會同意。
而半晌之后,霍不財卻緩緩笑了下,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齒,顯得真誠的同時卻有些森冷,她緩緩開口:“也對,你現在是虎狼年紀,什么好東西沒有,也罷,”她站了起來,“那就有勞侯爺了,待我交代好伙計,明早,我們就走!”
一錘定音。
是夜,月色漸深,雪月天都的二十四殿,十二樓與四十塔都浸在溶溶月色與飄飄白雪之中。
曾經的霍不財像一支生長在溫室的玫瑰,傲慢肆意地生長。直到那天月夜。
時間撥回許多年前,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現,大雨傾盆。
“爹,娘,你們在忙什么?”
“財兒,別問,沒事的”
“爹,為什么你最近總是流血?”
“孩子,戰士的血就是要流的,否則,戰士就失去了他的意義。”
“娘,我不會偷酒喝了,我聽話,讓我一起!我也可以幫上忙!別走啊,別離開我!”
雨瘋狂的下著,像是悲傷無處可發,猙獰的野獸在電光火石間摧拉枯朽般毀滅了她自由的原野。
烏云密布,她看到他父親的脖子被老虎尖利的牙齒洞穿,看到桃樹的花瓣下大雨般灑落,看到母親剜下滴血的心臟,最后看到泥土把一點點無力地把她吞噬…仿佛夢在一瞬間回歸了過去,冰涼的雨在每一寸土地上狂虐,帶著痛苦和無力撕裂了大腦。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腦海里怒吼:“你信你的神明,我走我的地獄,為什么要給我希望!最后的最后我一定會帶著絕望死去!”
“殺了吧,殺了吧!這樣一切就簡單了啊?!”
“給我吧,讓給我吧,這樣你就解放了!給我!給我啊!”又是一個魔鬼的聲音在黑夜的長空里咆哮。
弱小的鹿被老虎咬住脆弱的脖頸,孤獨地在大雨中哭泣,淚水帶著恐懼和解脫,祈求著死亡的來臨。她悲痛,但無可奈何,和魔鬼做交易,換來的只是另一種痛苦,絕望在黑夜里肆虐。
“不要!”
閣樓之上的不財忽然尖叫著睜開雙眼,渾身衣襟已經濕透,小臉整個藏在黑暗里,仿佛被惹火了的雄獅,要與敵人進行殊死搏斗,她喃喃的出聲,聲音仿佛狂獸在低語。
“月下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