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客廳。

　　小莞的婆婆坐在一邊，旁邊站著那個所謂的姐夫。楊亦蜇在另一邊坐著，表情是一慣的淡漠。我走到他身旁，輕聲說，“可以走了。”他朝我點頭，又看看客廳中的另外兩人，若有所思。

　　她婆婆倒是先開口，“你們來我家有什么事？”

　　“我要帶她們走，現在。”

　　“不可能。”她婆婆開始扯著嗓子喊：“你是誰，憑什么？一句話就想把人帶走，沒門。你知道我把她娶進門花了多少錢嗎？她在這個家幾年，從沒掙過一分錢，都是我給她錢花，還有生孩子剖腹產也花了不少錢，結果生了一賠錢貨，還有白血病，天天往醫院跑，還有……”

　　“開個價吧。”楊亦蜇有些不耐煩。

　　“十萬，少了一分都別想帶她們走。”我看著她因為說話激動，臉上的橫肉一顫一顫的，吐沫星子滿天飛濺，直讓人惡心。而那個姐夫，一直坐在那里，至始至終都沒吭聲。

　　楊亦蜇取出支票，在上面飛快的寫下一串數據，撕下，扔到她面前，冷漠的說著：“看清楚上面的數字。”

　　他起身，拉過我，朝門口走去。

　　門口，小莞正抱著寶寶站在那里，愣愣的看著這一幕，那一刻，她的眼中都是心灰意冷。

　　一路上，小莞都沒說話，也沒問將要去那里，寶寶現在已經不能久站著，倚偎在她懷里。想起幾個月前，寶寶還精力十足的跟我大眼瞪小眼，我忍不住的心酸。

　　在楊亦蜇的幫助下寶寶被送進上海最好的醫院。醫生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檢查結果需要等上幾天。小莞一直守在寶寶床前寸步不離，我在病房外看著小莞細心的給寶寶蓋好被子，感覺是那樣的無力。

　　我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回憶總是那么傷……

　　我的家鄉，一個封建思想很嚴重的小鄉村，重男輕女的思想更是根深帝固。小莞比我大，從小就秉著要照顧弟妹的想法，事事搶在我前面。

　　剛上初中那會，小莞依然是什么事情都幫著我，有次大冬天，我不小心把襪子弄濕了，又沒有多余的，只好不穿。她知道后，想都沒想，就把自己腳上的襪子脫下來給我穿。可是冬天那樣冷，她就那樣光著腳穿著冰冷的球鞋過了一天，到晚上腳凍得紅紅的，她還沒心沒肺的沖我笑，說不冷。那時候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讓她幸福。

　　后來，她初中沒讀完就輟學，跟著親戚外出打工。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見到她，等她再回來我已經上高三。那一年春節，二十歲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漂亮的圓臉，白凈的皮膚，像一朵綻放的百合花。

　　來上門提親的人很多，晚上躺在床上，我問她：“你心中的婚姻是怎樣的？”

　　她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擁有一個幸福的家，有一個很愛我的老公，然后生幾個寶寶，一家人平安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我笑她：“原來你只想當個孩子他媽呀，真沒出息。”

　　“你說我沒出息，那你呢？”她笑，唇角飛揚，膚白如齒，眉目如畫，那張漂亮的圓臉上是洋溢著對未來的期待。

　　“我……我只想離家，去很遠的地方，等我在外面發達了，就回來接你。然后我們在縣城開個小店，然后我們一起過幸福的生活。”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才睡，我想，以后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最后在一位親戚介紹下認識了這個姐夫。父母經過一番商量，決定先給他們訂婚。過完春節，姐夫以帶她一起外出打工的理由，選了個日子，帶著一掛很長很長的鞭炮到家里，然后把小莞接去，過門。就這樣，小莞在沒有婚紗，沒有酒席，沒有嫁妝的情況下，穿著一身新衣服，那衣服還是臨時買的，拎著一個紅色皮箱，離開了這個家，也離開了我。

　　她離開后，父親坐在桌邊一邊流淚，一邊數聘禮錢。

　　兩年后，小莞生下一個女兒，她婆婆因重男輕女的思想，不肯給她帶小孩，在她坐月子期間就處處給她臉色看，還沒出月子，她就開始洗尿布，那時候剛過完春節，天還很冷，水很冰。為這事，我還在電話里把她訓斥了一頓。可她說，沒辦法，總不能連她也不管寶寶。

　　醫生來找我，是一個星期以后。

　　“醫生，檢查結果出來沒？”

　　“太晚了……你們怎么現在才送來。”

　　“我……醫生，求求你救救她，她才那么小。”

　　“我會盡力，不過，希望不大。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病房里，小莞坐在床沿逗寶寶玩，寶寶玩得很開心，小臉通紅。

　　“寶寶，開心嗎？”小莞寵溺的抱起寶寶。寶寶在她懷里咯咯的笑，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充滿整個病房。我站在門外看著這溫馨的一幕。這一刻，我發誓，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要把她治好。

　　我找到醫生，向她跪下，“醫生，求求你，無論如何求你救救她。”

　　“我一定會盡力……可是……太晚了。如果是剛發病就送過來，都有一半的機率可以治好她。現在她的身體已經在枯竭，就算找到合適的配型，手術也做不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醫生搖搖頭，走了。我跌坐在醫院走廊，剛發病時，也就是兩個月前，原本……我原本可以救她的。如果我不猶豫，我不那么自私，如果我不顧及自己的自尊，如果……

　　可是人生每天都是現場直播，沒有那么多如果。

　　我沒有告訴小莞真相，醫生每天都來給寶寶做常規檢查。

　　周末的時候，我們帶著寶寶去野生動物園玩，寶寶打起精神看到很多動物，還見到了東北虎，因為之前在電視里見過，寶寶開心的跳起來。我和小莞輪流抱著寶寶在動物園里轉，我拿著相機給她們拍照留念。

　　我們后來又去了游樂園，小莞抱著寶寶一起玩旋轉木馬，我依然跟在身后給她們拍照，想留下這美好的瞬間。

　　這樣，以后寶寶走了，小莞能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也很好。

　　在醫院，小莞每天二十四小時地守在醫院。我每天下班就去醫院陪她們，但后來寶寶開始吸氧，偶爾會有短暫昏迷，有時，寶寶疼了就一直哭，小莞也跟著一起哭。最后，小寶寶可能知道自己要離開了，安慰小莞：“媽媽，別哭，我不疼了。”

　　那天，天空是灰白色的，沒有風也沒雨，太陽微弱的光照耀著大地。寶寶早上起來，精神很好，跟小莞說想吃肯得雞，我和小莞幫她穿好衣服，帶著她在外面吃，她坐在椅子上吃著薯條，看別的小朋友在玩滑梯，很是羨慕，她靠在小莞耳邊小聲的說著：“謝謝媽媽，我愛你。”

　　等我們回到醫院，寶寶就不行了，醫生忙給她做急救。

　　四個月，不長不短。盡管醫生竭盡全力，寶寶還是離開了。再過一個月，她就兩歲。

　　那天，小莞靜靜地抱著寶寶小小的身體，不哭，不鬧……

　　我走近，很用力地抱緊她。想傳遞一些溫暖給她，我想說些安慰的話，但最后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