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聲，哀嚎聲，吵鬧聲，醫(yī)生嘴里不停說著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還有護士姐姐扯著的大嗓子充斥著急診科小小的走廊。
都說醫(yī)院是該安靜的地方，可是生死面前，怎么安靜呢。
顧佳言蹲在爸爸急診室門口的小角落里，看著眼前的景象，怕的不得了。
卡在喉嚨眼里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不敢哭，不敢動，不敢出聲。
甚至連呼吸都不敢……
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這么膽小，他以前總覺得自己是不怕死的，只要死得其所，死亡本來就是一件可以讓人得到解脫的事情。
可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他怕，他懼怕任何人的突然離世。
就在這時，走廊的盡頭一間急診室的門開了。
一位穿著白大褂，帶著藍色專用帽子和口罩的醫(yī)生走了出來，不停的搖著頭，跟病人家屬說著對不起。
可是這句蒼白無力的對不起什么也改變不了。
“小妮，小妮，你走了媽媽怎么辦呀？”
“小妮，你醒醒好不好，媽媽什么都給你，你醒來好不好。”
“你是媽媽的命??！”
“你不要丟下媽媽好不好？”
一個三十多歲，著裝精致的女人抱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的身體哭的泣不成聲。
眼淚和鼻涕一起糊在臉上，此時的她卻一點也沒發(fā)覺。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生離死別。
這本來是一件特別順其自然的事情，但是當那個每天都在你生活里的人突然有一天就這么走了，再也回不來了，人們還是會感到空前的絕望和悲傷。
“顧順安的家屬在哪里？”
“顧順安的家屬呢？”
聞聲，顧佳言收回了目光，頓了幾秒鐘，倏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是，我在這兒，醫(yī)生，我爸怎么樣了？”
“沒有生命危險，后腰骨輕微骨折，輕微腦震蕩，24小時以后再沒有其他問題，就可以轉(zhuǎn)入普通病房了。”
“謝謝醫(yī)生?！?p> 顧佳言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下了。
“醫(yī)生，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病人現(xiàn)在還沒有意識，等他醒了，就可以吃東西了，以清淡為主?！?p> 醫(yī)生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顧佳言輕輕的推開了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
爸爸就躺在醫(yī)院雪白的床單上，戴著的氧氣罩遮擋住了他原本俊郎卻因為日積月累的勞累而日漸衰老的臉龐。
他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仔細的打量著這個賦予他生命的男人。
歲月不曾因為他的善良敦厚而饒過他，反而一次又一次的讓他陷入這種難熬的境地。
顧佳言暗暗發(fā)誓，他以后一定要掙很多很多的錢，一定要讓爺爺奶奶還有眼前的這個男人過上好日子，一定。
其實，如果每個人都有溫暖的港灣可以遮風避雨，沒有人愿意顛沛流離的，而這個男人這么多年的顛沛流離也沒能換回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顧佳言鼻子一酸，眼睛一紅，竟然有點想哭。
不，他已經(jīng)哭了。
為了眼前的這個人。
坐了一會，他起身出去在醫(yī)院外面的小商場里買了一些住院用的生活用品，然后給劉姨家打了電話，給爺爺奶奶報了平安。
再回到病房里的時候，爸爸依舊是昏迷狀態(tài)。
他有些失落，他想著，等爸爸醒了，他一定要告訴他，他有多擔心他，一定要跟他說一說這前前后后的經(jīng)過。
然后又想，還是算了吧，他醒了，他還是什么都不要說了，只要他醒了，只要他平安就什么都很好了。
想著想著，大概是太累了，也是終于放松了，顧佳言竟不知不覺的趴在爸爸床邊睡著了。
“16床家屬，16床家屬別睡了，要給病人輸液了。”
顧佳言恍惚的聽見有人喊叫，緩慢的睜開了眼睛，才發(fā)現(xiàn)這個長相甜美但是脾氣有點急躁的護士姐姐是在叫自己。
“哦，好的，不好意思啊?！?p> “把病人尿袋里的尿倒了，你看都滿成啥樣了?！?p> 護士姐姐不耐煩的說著準備給顧佳言爸爸輸液。
“好的。”
顧佳言乖乖的把尿袋里的尿倒在了小盆里，又端到洗手間倒在便池里，沖洗了一下小盆才回到病房。
“去給病人買點小米粥，一會就可以喝了。”
“好的?！?p> 顧佳言小跑著下樓在醫(yī)院的食堂里買了兩碗小米粥，還有兩個饅頭，邊往回走邊啃著饅頭。
“爸，您醒了？”
顧佳言一推開監(jiān)護室的門，就看到爸爸躺在床上眨著眼睛，他激動的趕緊上前去握住了爸爸的手。
“嗯，醒了。”
“爸，那您感覺怎么樣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
“沒有，別擔心，爸沒事?！?p> “您先喝點粥吧?！?p> “好。”
“您別動，我喂您?！?p> 顧佳言每舀一勺粥，都在嘴邊吹一吹，溫度合適了才喂給爸爸喝。
像對待一個生活還不能自理的小朋友一樣，無比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眼前的人就會再次受到傷害。
但是這感覺舒適極了。
顧佳言想，原來，親人之間，愛與被愛都可以是很幸福的。
“顧順安可以轉(zhuǎn)入普通病房了，家屬去辦一下手續(xù)。”
“好的，這就去，謝謝您?！?p> 辦完了手續(xù)，轉(zhuǎn)入普通病房以后，顧佳言又給劉姨家打了個電話。
告訴爺爺奶奶，爸爸已經(jīng)轉(zhuǎn)入普通病房，叫他們不要擔心，過幾天他們就能回去了。
顧佳言陪著爸爸，整整在醫(yī)院待了十二天，外面的人都在辭舊迎新，熱熱鬧鬧的過新年，他卻在醫(yī)院里陪爸爸喝著粥，吃著醫(yī)院的饅頭包子。
“爸，咱家今年的年也拜不了了，等回家了咱們再一家一家的走吧?！?p> “是啊，住這幾天，人家來看我，也破費不少，禮尚往來，人情都是要還的?！?p> “嗯，你說咱買什么禮物啊。”
“你姑姑家就買點心就行了，你姑父也不抽煙不喝酒的，其他的就買酒和煙，咱也不能太小氣。”
“知道啦，您休息會吧，我去買飯去?！?p> 這些天，他和爸爸兩個人聊著天，有時聊過去，有時談未來，有時嘮家常，倒也不覺得委屈。
畢竟他和爸爸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像朋友一樣相處過，這感覺真的很好。
就是發(fā)愁這次住院把爸爸帶回來的錢都花的差不多了，醫(yī)保報銷還要些時候，過幾天就開學(xué)了，他買練習冊，買習題，還有校服的錢從哪兒來呢。
“怎么了兒子？愁開學(xué)呢吧？”
爸爸見他愁眉不展，便開口問道。
“沒事，爸，沒有，我們現(xiàn)在都是九年義務(wù)教育了?！?p> “你這孩子，爸還不知道這些事哩，放心吧，錢我給你準備好了?！?p> “你好好上學(xué)就行了，其他的不要瞎操心。”
“您哪兒來的錢啊，卡不是在我這兒呢嗎？”
“傻孩子，你馬上要上高中了，爸當然得提前做準備了，你上初中才花了幾個錢??！”
“爸……”顧佳言看著爸爸，哽咽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顧佳言想起來，爸爸身上的黑色棉襖還是大前年過年的時候在鎮(zhèn)上的一家鋪子里做的，穿的都發(fā)白了，還老掉棉花，也舍不得給自己換件新的。
倒是每到換季就給爺爺奶奶，還有顧佳言買新衣服。
即使顧佳言說他有媽媽給他寄的衣服，不用給他買，他也說那是媽媽的，自己不能虧了他。
爸爸是顧佳言世界里唯一的偶像，他教給他的從來都不是盲目的英雄主義，而是實實在在做人的原則。
他雖然很平凡，甚至有時候還有點迂腐，但是顧佳言依然敬佩他，愛他。
絕無僅有，只此一人，終生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