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青山綠水的石門村,出了個頗有名氣的“竹山大夫”,成天神出鬼沒地轉悠在附近幾座竹山里,背上永遠都是雞零狗碎的一大堆東西,還有把舊刀從不離身。
就這個“叮零哐啷”的冷面冰山形象,若不是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證她會看病,絕對是沒有人敢用她的。
大概是最近“死耗子”特別多,竹山大夫這只瞎貓治一個好一個,再加上她一張禁欲系的俊俏模樣,很快就成了十里八村的大紅人。
只是找她看病太不容易,基本上全得憑滿山遍野胡翻亂找!好不容易逮著了,碰上她心情好,問明了情況立馬二話不說就去看病,跑得那叫一個“兇殘”,絕對比山里的野兔子還快!
可若是她一翻出自己那本“看圖說話”的老黃歷來,一準推說生病原地不動,那病說來就來比山倒得都快,就是死活不肯去瞧病!
據說多年前余姚縣城有個“赤腳大仙”也是這副德行,出門看病前必須先扔鞋,只要是鞋底朝上,你休想把他從屋里給拽出去。
后來人們才發現,他那哪是扔鞋呢?那分明就是在打臉,但凡是城里那些惡霸貪官請他去看病,鞋底從來就沒有翻上來過,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有命活了那么大的歲數?
小郎中看上去就明顯比他靠譜多了,除了常年身邊帶著一只大灰犬之外,身后有時還跟著個頭戴斗笠,看不清面貌卻氣質出塵的男子。
村子里曾有人無意撞見過,那人徒手扔鏢都能入木三分,明明只拿著根普通的大搗藥杵,卻舞得如鉤鐮槍一般撼風振林密不可攻!渾身上下咝咝向外冒著冷氣,從頭到腳就寫著四個大字:“生人勿近”。
可就算是這么個煞神,也擋不住村里七大姑八大嬸,給小郎中拉媒保纖的“古道熱腸”,附近幾個村,總共也沒有幾家有頭有臉的小姐,好不容易有個不嫌棄郎中太窮的姑娘,可甭管是誰去提親,沐清原本客氣的模樣,瞬間就變得老神在在清心寡欲,
用村子里最年長的老人的話來說,“那小子要是想照著自己的模樣找媳婦,就等著打一輩子的光棍吧!”
這天沐清回到家,剛扣了扣門,就聽到蕓娘氣惱的聲音從院里傳了出來,
“誒!別仗著您上年紀了就賴在這兒,說了多少遍了,沐哥不在家,在家也不急著訂親,我們沐哥年歲還小,您老還是省省心回家歇著吧。”
“我也不老啊!”沐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丫頭,你是炮仗做得?也不看看是誰回來了,張嘴就趕人走?”
一聽是沐哥的聲音,她慌忙吐了吐舌頭,小跑著過來開門陪笑道,“沐哥,你回來了?公子呢?”
沐清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小師尊現在看見她就覺得頭疼,堅決認為這丫頭被白姨和自己給養歪了,沒有半點淑女的氣質,天天纏著人要學功夫,和那個白永年一個德行!
“小師尊這兩天回龍泉山了,過些日子再來,你白哥呢?”
蕓娘朝外邊努了努嘴,“打酒去了!”說完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黃瓜。
這小丫頭忒有良心,自從被白小鳳接回家后,人就跟發面饅頭一樣往圓里長去,直到有天無意間聽白哥說她胖,回來后就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成天減肥,沐清看在眼里,滿臉的生不逢時,
“唉,這丫頭要是生在大唐朝,一準是個標準的美人,可惜大宋之后的女子們,就一水兒的人比黃花瘦了起來,整得個個衣裙輕翩快要升仙。”
子曰:“所有的胖子瘦下來都是潛力股,”此刻沐清端著一副大哥的模樣,對著蕓娘說教道:
“小丫頭,好好吃飯吧,不然半夜餓醒了,又得偷吃兩碗米飯!”她伸出兩根白得嫩蔥根般的修長手指在蕓娘眼前晃了晃!
可蕓娘根本就不關心沐清說了什么,她已經完全被眼前的兩根手指頭給晃瞎了,
“娘的!一個男人的手居然比我的還白,還好看。”她忿忿不平地剜了一眼旁邊這個人,“這應該就是白夫人常說的小白臉,據說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這些年小丫頭長大了,一顆心在白哥和沐哥之間蕩秋千,最終牢牢的站在白哥這一邊,無他,沐哥越長越好看了,除了話少,在蕓娘心里幾乎是個完美的存在,說白了,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沐哥。
眼見沐清趁她愣神的功夫回自己屋去了,蕓娘這才想起一件正事來,沖她喊道:
“沐哥,早上王公子來過了,留了一沓子的詩在桌子上,還問你什么時候才能去他的詩社?”
沐清的臉立馬綠了,
“去個屁!唐詩三百首早就橫空出世了,我去了拿納蘭大爺的詩糊弄人,又怕大爺的棺材板半夜蓋不住糊自己臉上,自己丟臉也就算了,總不能往我哥的臉上抹黑吧!”
“好好的干嘛又弄個龍泉詩社出來,真夠能折騰的!累得半夜吐血,還不得辛苦我小師尊!”
蕓娘性子越來越活潑,她早就發現整個余姚,除了公子,只有王家少爺能讓沐清多幾分活氣,瞥見她吃癟的可愛樣子,蕓娘心情好極了,飛快地補充道,
“他還說了,明年他就要去京城里趕考了,問你和公子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同去趕考的好幾位詩友都想認識你呢!”
沐清的臉色更綠了,“要不,我還是上山去躲躲吧......”
她板著臉坐在桌邊,隨手翻看起桌上的詩詞來,一看字跡就知道不是伯安寫的,再隨便瞅幾眼詩的內容,“嘖嘖,確實,確實比唐詩宋詞差多了,差太多了!也就伯安兄寫得還好些,既賞心又悅目。”
沐清不用腦子也能想得出來,伯安是怎么在那幫文人騷客面前介紹自己的,不外乎就那幾句,“我的那位賢弟,驚才絕艷卻淡泊名利......”
一想到此,沐清只能仰頭長嘆欲哭無淚,“去他的淡泊名利!不就因為自己是個女子嗎?”
就在沐清默默“哀嚎”之時,有一頁竹紙翩然飄落到地上,她低頭撿時發現紙的背面居然還有首打油詩,
“遠看大石頭,近看石頭大,果然大石頭,石頭果然大。”
“人才啊!”沐清當時就凌亂了,“如此‘人物’,莫非也是穿越過來的?我哥這詩社真是什么樣的人都敢招?”她當下決定去詩社看看。
白永年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蕓娘的喊聲,忙收起酒壺躲在角落,滿臉驚愕得看著沐清一溜煙兒沒了影兒,聽見她給蕓娘扔下一句,“你和白哥說一聲,我去伯安那里了。”
龍泉山間清風白云、峻峰秀巒,沐清對這里十分熟悉。
如今王伯安結詩社于龍泉山寺,每日與友人對弈聯詩,徜徉于山水之間,吟風月、弄花草,寫下了許多唱和詩,在旁人看來十分的逍遙自在,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他心里憋悶壞了。
都說當今圣上勤儉愛民,可剛剛建立起還沒多久的大明江山,竟隱隱透出來些千瘡百孔沉疴難醫的勢頭來。
建國之初朝廷沒有銀子,為了得到更多的馬匹糧草彌補財政不足,不得已零星賜予散官冠帶,使其成為義官,享有,殊遇,如今已經發展成大把借著義官的身份牟利的人,皂隸、乞丐、無賴等橫行鄉里之徒,紛紛納銀捐官作為自己的保護/傘。
經由捐納入監的生員稱為納貢,「上馬納粟」原先只限定資質較佳的廩生,現在已經是只認錢不認人,好端端的官學,失去了培育人才的機能,淪為提供任官資格的機構!
伯安此刻心寒意冷,連參加科舉這件事兒也不像當初那般熱心。
他并不知這時沐清已經上山,剛一邁進龍泉寺就開始后悔。
“小師尊居然也在廟里,他不是最討厭這種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