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邑公主府內,人人臉色灰敗,垂頭喪氣。
想當年,這里是多么熱鬧啊!
楚氏兄弟皆為封君,又都娶了公主,光是四座府邸就占據了兩條街,堪稱赫赫揚揚。
誰都以為,公主只會在府中小住,卻沒想到,小住成了長住,直到最后,四座府邸的主人,活著的竟只剩下華邑公主。
但這一日,壽陽太后派的心腹內官,打破了府中的死氣沉沉。
“公主大喜,大喜啊!”內官笑成了一朵花,不住恭維,“大王要嫁公主給王乾將軍,諸公主之中,唯有您新寡,豈非天意?”
華邑公主冷笑道:“你還知我新寡?”
內官跟在壽陽太后身邊,除了大王與國巫身邊之人外,其余誰不給三分好臉?
就算是華邑公主,從前對這位內官也是笑臉相迎,不敢得罪,從沒這么直白刺回去過。
但內官還真發作不得。
大王明顯是要籠絡王乾,壽陽太后揣度大王之意,自然不會隨便嫁一個宗室女過去。
想到華邑公主平素一向乖順,生母也是楚氏之女,算是壽陽太后的族姐,身份不低,加上華邑公主恰好沒了夫婿,就點了她出嫁。
王乾是先王托孤之臣,上卿、大將、徹侯,又是大王深信之人,位高權重,其子也戰功赫赫,王氏一門,顯貴無比。
內官自然心懷顧忌,不肯得罪即將要嫁給他的華邑公主,便好言相勸:“奴知公主依舊惦記著樂平君,但人是要朝前看的。樂平君不過封君,王將軍卻是徹侯。有多少女人,后一樁姻緣,還比前一樁顯貴呢?”
看見華邑公主還不表態,內官怕差事辦砸,又道:“雖說王將軍年紀大了些,卻更會將公主視若珍寶;樣貌雖不若樂平君俊美,可身材仍舊魁梧啊!”
華邑公主冷若冰霜:“所以呢?我就要像一件禮物一樣,直接被送到江陵離宮?這到底是為妻還是為伎?就算是鄉野女子,也沒有這樣隨便的婚事!”
“此乃大王之意——”
“大王可沒點名說一定要我去吧?”華邑公主毫不客氣,直接回絕,“我剛死了夫婿和侄女,實在沒心情披紅掛綠,還望你轉告太后,就說她的美意,我心領了。”
內官豁然變色:“華邑公主,太后選你,那是因為看得起你,你可不要——”
“假如太后要強行把我嫁過去,我就用金釵將臉劃花。”華邑公主不退不避,“就不知道,屆時,王將軍看見一張仿若惡鬼的面容,對太后是否會心生怨氣。”
瞧見內官怒氣沖沖地走了,奶娘才嚇得顫聲說:“公主……”
“不必擔心。”
強撐的剛強從華邑公主的臉上褪去,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疲倦與悲傷:“姐姐為了拒婚,跳湖而死,壽陽太后不敢賭我是否真會毀容,這樁婚事,算是推了。”
乳母欲言又止。
她不明白,這樁婚事有什么不好。
當然,開頭確實差了點,這樣的婚禮有些羞辱人,可王乾身份高啊!
放棄這么一個貴婿,開罪太后,甚至有可能令大王不悅,這是何等可怕!
公主一向圓滑,怎么這時候卻擰上了呢?
她想勸,卻礙于主仆之別,不敢說什么,卻見華邑公主突然睜開眼:“備車,我要進宮!”
乳母以為公主后悔了,連忙備車,結果行到宮門處,侍衛卻道:“華邑公主?對不起,您不可能進宮。”
“為何?你看好,這是宮籍。”
“一刻鐘之前,壽陽太后下令,剝奪華邑公主的宮籍。”侍衛板著一張臉,公事公辦地說,“無宮籍,又無宮中宣召,華邑公主不得進宮。”
乳母頓時跌倒在車上,只覺大難臨頭。
哪怕她只是個下人,卻也明白,公主之所以顯貴,除了身份之外,就是這張宮籍。
擁有宮籍,就有隨時能進宮,求見貴人的權力。指不定關鍵時候,就能救自己的性命。
華邑公主的宮籍被剝奪,就代表她已經失寵了,太后根本不想見她。
從今往后,公卿家的宴會,絕對不會給華邑公主的請柬,華邑公主舉辦宴會,也不會有人來。
面對如此噩耗,華邑公主卻很冷靜:“我可不是要進后宮,我要進前朝,求見國巫,就說——”
“我手上有我的夫婿,樂平君楚緩留下的東西。”
阿布將華邑公主的請求悄聲告訴殷姮時,殷姮輕輕點了點頭,才望著面前的公卿,心算了一遍剛才眾人匯報的存糧總量,以及歷次征戰需要消耗的糧食數量,大概算出一個合適的比例后,方道:“此乃春季,兵丁家中存糧不多,令所有兵丁帶上十日口糧即可。治粟內史和少府各出糧一百二十萬石,六郡各出糧食三十萬石,諸卿可有異議?”
楊轅站了出來:“回國巫大人,六郡之中,有四郡乃是去歲方攻克的衛、梁二國,若出三十萬石,地方內庫就要耗盡了。”
這本是丞相衙門的職責,但左丞相老邁,早在家中養病,右丞相楚啟叛國,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喘,哪里還敢張口?
瞧見楊轅作為負責刑律的廷尉,居然對各郡的存糧數量了如指掌,許多人不由提高了警惕。
此子居心非小啊!
殷姮當然知道楊轅意在丞相之位,但這種時候,能辦實事,具體數字張口就來的,總比不辦實事,一問三不知的好。
想到楊轅自己就是倉門小吏出身,懂得里頭的潛規則,殷姮思考了一下,覺得他應該是在暗示自己,地方糧倉的賬上寫了三十余萬石,卻未必有這么多。
昭國的糧倉管得嚴,該多少就多少不假,可四郡都是去年才打下來的,許多官員都是委任當地人,受到的教訓不夠多,雁過拔毛簡直是不能再基礎的操作。
這種時候,若是戳穿了糧倉的空虛,指不定后方就要出什么事。
殷姮暗暗記下,決定等殷長贏回來后,告訴他四郡的吏治很可能有大問題,嘴上卻道:“楊卿言之有理,既是如此,四郡各征十五萬。岷郡多出十萬,余下五十萬,皆由少府支出。”
少府監心里苦,卻不敢說什么。
“下一項,醬、肉,各司請稟報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