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星丟下行李來到了餐廳里面,看著頹廢的蘇衍,眼眶很紅,特別是拉他手的時候看見了他手背上的傷,她一下子抱住了蘇衍,蘇衍拍了拍玟星的背,他終究不是李·錢德勒,他都聲音還是如同李一般說話:“沒事的,演戲需要。”
眼睛是一個人的心靈。
可剛才玟星看蘇衍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任何的光芒,一片漆黑,就像是下雨了,一直沒有停。
米歇爾坐著看著眼前的兩個小情侶,她看的出來,蘇為了這個角色,已經是竭力走進角色,哪怕是真正的代入,可這還是要講究度的,她清楚的看見,蘇在看見這個女孩的時候,眼睛稍微亮了一點,小鹿從原本擔心蘇衍徹底暴走到懵了的狀態,這是誰?衍哥的女朋友?他真的有女朋友,他隨即看向周圍有沒有媒體,可米歇爾不是一個透明人,肯尼斯導演導的電影更加不是,早就有美國的媒體盯著,這個時候早就拍好了照片,安安心心的吃飯。
吃完晚餐,拍戲開始了,蘇衍交代小鹿好好帶著玟星,絲毫沒有提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小鹿看出來了這不是情侶是什么?兩人說的還是韓語,果然,衍哥是在那次旅行中遇見的,何哥真的猜的不錯。
噴雪機在布置街道的雪景,這是曾經冬季,那個他徹底死去的夜晚,一場大火,不止帶走了他的孩子,也帶走了他。
蘇衍飾演的李在和朋友玩耍,蘭迪已經下來很多次讓他們不要在玩鬧了,已經很晚了,語氣很惡劣,可當那些朋友離開之后,她和蘇衍也就是李,兩人很溫馨,看得出來,他們很相愛。
李躺坐在沙發上,卻因為外出買酒,而忘記了關上火爐的門。
他買酒后,走在滿是雪的路上,鏡頭跟在他的身后,最終他看見了火光,那是他的家的方向。
他懷里抱著酒,一路狂奔。
回來后看到的是一群人圍著。
警車,消防車還有救護車,還有鄰居,小鎮上的朋友。
他慌亂的拋開那些人,看著都是燃燒著的屋子,還有他妻子在一旁的哭喊。
他頹然跪下,看著火焰。
這是玟星第一次看蘇衍演戲的現場,開始之后,他真的就不在是蘇衍,而是劇里的角色,她看著蘇衍慌亂的身影,以及頹然的背影,她從來沒有感受到這么原始的情緒感染,沒有任何的音樂,她看見了那個女人的哭喊以及蘇衍的背影,她就已經感到很悲傷了。
面對著火焰的鏡頭只有一次,可面對著蘇衍面部表情的足足拍攝了二十多次,眼淚在眼睛里打轉。
這一場戲拍到了深夜,等到天明還要拍攝接下來的一場,所以蘇衍這些主演還有休息的時間,可場務這個時候就要開始布置了。
蘇衍拉著玟星拖著行李:“我不是說不用來的嗎?”
“我擔心你。”
玟星和蘇衍十指相扣:“蘇蘇,你這段時間都情緒真的很不對,這只是電影而已。”
“不,這就是現實。”
小鹿跟在他們身后,忽然之間,蘇衍停下了,他轉身看著小鹿,眼睛里很平淡:“你告訴老何,我確實是談戀愛了,去年的五月到現在,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蘇衍揚起了他們牽著的手:“現在讓他不要公布,因為玟星是女團成員,你懂我的意思?小鹿,我不想說第二遍。”
小鹿連忙點頭。
玟星看著蘇衍的側臉,想看見那么一點的笑容,可那張臉從始至終都那么的平靜,她牽著蘇衍的手不禁緊了幾分,學了一年的中文,她大致也懂蘇衍說的話,可現在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放在了蘇衍身上,那雙柔美的眼睛里倒映的全部是蘇衍的影子。
回到蘇衍的房間,他把玟星的行李放好,又開始收拾屋子,有些沉默,更有些壓抑。
今天下午那場戲,他真的差點崩潰,看著米歇爾道歉的眼神以及那些哽咽而又誠懇的話語,他的心再一次的疼痛,他在那一刻好像就是真正的李·錢德勒。
玟星從后面抱住了他。
蘇衍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
最終無言仰望。
什么叫入戲?
演員真正的融入角色,他的情緒變成了你的情緒,他的經歷成為了你的經歷,這段時間里,你不再是你自己,而是角色占據了更多的部分,蘇衍現在就是這樣,曾經溥儀表演的抽取式,蘇衍拍攝電視劇時舍棄了這樣的方式,只是現在他重新拾取,只填充,不斷填充,而不再抽取。
可現在他的腦海里有三個聲音,李·錢德勒,蘇衍,以及曾經的蘇衍,李·錢德勒悲觀的看待整個世界,蘇衍隨和平靜,放任李這個聲音,可對于曾經的蘇衍,那個他壓抑了許久的暴怒躁郁的蘇衍,他想要得到那些情緒的體驗,卻又不想聽到曾經的蘇衍的聲音,于是暴躁的越發的暴躁,以至于勾起了他曾經最不好,最想忘記的記憶。
大雨洗刷不掉一切,時間也不能夠抹去所有的傷痕。
玟星從見到蘇衍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藏在眼神深處的矛盾,那里有一個小男孩,躲在最黑暗的地方,看著整個世界不發一言,一見鐘情,卻慢慢因為時間而磨合,但她知道,一直以來是蘇衍在遷就,在體貼她,蘇衍很少發脾氣,他從來都是在安慰玟星的那一個人,發消息,接電話,只要玟星說了的事情,他一定會做好,為了方面和她見面還在首爾買了一套房子,因為她偶像的身份,她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障礙,至少現在是,可蘇衍一直在包容這個身份造成了很多困難,從打歌,演唱會,節目,其實她也發現,她一向是以工作為重,經常性的和蘇衍斷聯,所以她才想來彌補,可是沒有想到一來就看見了那個眼神的蘇衍。
平靜,沉穩,幽默,偶爾會很皮,這是蘇衍在她面前展露的形象,當然,還很帥。
抱著蘇衍的玟星,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那一聲嘆息,她有些心疼,她看的出來,角色只是一部分,重要的還是蘇衍經歷了什么事,他沒有說,可玟星愿意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等他愿意講給自己。
感情是互相給予和獲取的過程。
蘇衍拍了拍玟星手,極盡自己的努力想要溫柔的說自己沒事,可腦海里不斷有聲音在告訴他。
不用,這就是應該的。
不行,你不能這樣。
蘇衍最終什么都沒有說,他發現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老何最終皺眉聽完了蘇衍讓小鹿告訴他的話,掛完電話后,他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真的是一個韓國偶像,舞臺上的扮相很帥氣,又很好看,他微微嘀咕,原來蘇衍喜歡這一款的,可當他看完關于這個組合的一個視頻之后,他有些愣住,再次嘀咕,原來蘇衍喜歡這種的,現在韓國偶像都在往諧星路上發展嗎?
雖然現在是告訴了他,可這如果公開真的很不好啊。
他嘆了一口氣,沒有給蘇衍打電話,最近蘇衍好像心情不好,自己也不會去找罵,何況都已經一年了,還這樣隱秘,說明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策,而照老何對于蘇衍的認知,他如果不談戀愛還好,一談,估計對方不拒絕,兩人真的要長久走下去了。
可這電影在美國還是有一定的關注度的,雖然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到國內,可美國的媒體都知道了肯尼斯聯合米歇爾合作一部電影,雖然暫時沒有媒體去到海邊的曼徹斯特采訪,可如果萬一就有人拍到了蘇衍和他女朋友的照片呢?對蘇衍的影響還不算,可對于他的女朋友,一個偶像,影響力足以影響到整個組合的,他已經告訴小鹿讓蘇衍這幾日在拍攝現場最好小心一點,不要接受媒體的采訪,更要防備照相。
他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老板白湫。
白湫僅僅一句,蘇衍不是一個商品,他有自己的思想,更有自己的選擇,我們只需要做好作品方面就行了。
老板畢竟是老板。
老何也只得放下蘇衍戀愛的事情,忙著兩部電影的投資,主要還是那部動漫電影,這進度,老何想要吐血,但按照老板的想法,國內的動漫如果不加上時間,再多的錢也只是一個失敗的產品,白湫說了,如果時間不長,他還真的心虛。
這一晚,玟星抱著蘇衍睡著的,課時間根本沒有多久,本來就是深夜,第二天,天剛剛放亮,蘇衍已經醒了過來,他小心的抽出自己的身子,可下一秒玟星已經睜開眼睛看著蘇衍:“又要拍戲了嗎?”
蘇衍點了點頭:“有點早,昨晚很晚才睡,你再睡一會兒吧!”
玟星搖了搖頭,笑著拉著蘇衍的手:“我已經醒了,我要一起去。”
蘇衍面容平靜,最終點頭。
他想要摸了摸面前這人的頭,笑著告訴她讓她好好休息,不要一起去,可腦海里的三股聲音仿佛在打架,心里那股厭世一般的情緒已經渲染了他整顆心。
洗漱之后,他帶著玟星去到昨晚大火布置后的拍攝現場,小鹿在路上告訴了何哥的話語,蘇衍聞言僅僅是點頭,沒有任何的話語。
來到現場,劇組已經封鎖好,畢竟這段時間以來,已經有媒體開始關注他們了。
又是一場哭戲,心情復雜的戲,蘇衍和米歇爾以及很多演員站在一起,接受著導演的訓導,玟星和小鹿站在一旁,玟星用手機好像再回消息,小鹿不時的偷摸看一眼,在他心里,他還以為顏末會和衍哥在一起,沒有想到卻是這樣一個女子,很干凈很白,長發,臉蛋上有些肉,可瞧著很可愛,玟星在小鹿這樣打量之間,忽然間轉頭:“你是蘇衍的經紀人?”
“中文?”小鹿看著她有些不確信自己的耳朵。
玟星一笑:“他教了我很多中文,我又學了一點,現在差不多可以對話了。”
雖然音有些不準確,可已經很好了。
小鹿點頭說:“你和衍哥?”
“昨天,他不是告訴你了嗎?”玟星說,“戀愛關系。”
他看著鏡頭開啟之后,蘇衍仿佛沒有入戲,一切都是本能的反應,絕望痛苦的眼淋漓盡致,米歇爾在一旁的表演也是非常出彩,她的演技真的很好,玟星一眼就瞧了出來,可看著蘇衍,此刻他的絕望還在表面,下一刻就已經收攏,蜷縮著的背影,她又想到了昨晚蘇衍的嘆息,就連睡覺的時候都皺著眉頭,玟星想著小鹿是蘇衍的助理,聽蘇衍平時說了一些趣事,二五仔程鹿,她也是聽過的,她指了指蘇衍:“他平時在拍攝現場都是這樣的情緒還是......”
小鹿立馬搖頭:“這是第一次,以前衍哥拍攝的時候只要鏡頭一關,就放松了下來,有時候還會打趣,在拍攝殺破狼受傷都沒有任何的脾氣,依舊堅持拍攝,可這一次完全不同了,自從衍哥開始為這部戲做準備之后,他就變了,沉默不語,脾氣也有些暴躁,雖然看得出來他在克制,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玟星看著蘇衍思索,因為這部電影?還是其他原因呢?
蘇衍沒有如同老何所說,在拍攝遷移之中,他拉著玟星的手沒有松開,也許是因為牽手的時候,他煩躁,失望的那顆心仿佛安靜了片刻,腦海中的聲音也微微遲緩,就算蘇衍沒有介紹,劇組不少的人已經知道了蘇衍身旁是何人,畢竟牽著手,女子眼里的眼神,都騙不了人的。
肯尼斯難得和一旁的工作人員打趣:“蘇看來有一個很疼愛他的戀人啊。”
聲音很小,米歇爾正巧聽見了,她聞言也說:“幸好蘇的女朋友來了,不然他的狀態......”
肯尼斯聞言也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一個導演如果連一個演員的狀態都看不出來也就算不得導演了,可這些都要靠演員自己,想要追求,自然會遭受某些阻礙,過了自然可以,可過不了的演員大有人在。
這是一場李自殺的戲份。
警察追問的戲份,一句又一句的回答,敲打在了李的心頭,這場戲的細膩程度和與米歇爾那場不哭的哭戲不分伯仲,特別是拔槍自殺,代表著李已經死了。
導演看了看警察局的布置,來到里屋,細細考慮了三十分鐘才定下最好的機位分布,推進加正背之景,拍攝開始了。
蘇衍亂糟糟的頭發,坐在審訊廳里,耷拉著,鏡頭給到他的背影,這場戲也就正式開始了。
他在一句又一句的剝開他的傷口,剝開他犯下的罪,不能原諒的罪。
“我們正在組織派對......喝啤酒”
鏡頭一轉,在警察的身后照進了此刻李的狀態。
他低著頭:“有人還帶了大麻來,還有可卡因...”
聲音略微的顫抖,眼睛的紅潤,鏡頭再一轉,警察在反復的確認:“可卡因?”
“是的。”
“接著說!”
三個字,讓李不禁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此刻仿佛正在溺水。
鏡頭轉到李的正面,稍微拉進了一點。
他快速的抬頭看了眼提問的那個警察,又再度低下頭:“總之...”
他努力的呼吸停頓:“我們的臥室在樓下...”
“孩子們睡在樓上。”
又一個飄忽的眼神。
“兩點的時候蘭迪把所有人都趕走了,也可能是三點...”
蘇衍的表情難掩疼痛,細微的呼吸,深深的呼吸,他咬著牙往下說:“然后,她就回去睡覺了。”
這句話說完,鏡頭又來到了背面,不過這一次僅僅一秒又轉了回去,李臉上悲傷的表情欲哭無泣,聲音拉伸了那么一點:“我到樓上看了看孩子們...”
他已經有些說不下去了,火焰的情形仿佛就在面前,孩子們在火焰之中的慘叫圍繞著他,她們仿佛都在問,爸爸,為什么不來救我們?
痛苦的傷口在被挖,往深里挖,疼到了骨髓,疼到了靈魂。
“樓上太他媽冷了。”
這一次的回轉鏡頭,每當他說一句話,鏡頭都會往蘇衍的面部拉近,表情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生動,溺水感從他的身上向四周傳開,夾帶這暴風雨前的寧靜。
“但我不能打開中央空調,因為蘭迪會鼻竇發干,于是我下了樓,在壁爐里生了火,然后坐下來看電視,可是發現啤酒沒有了。”
越說,他聲音越拉加低沉,仿佛有什么捏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艱難的開口。
“我還是冷得直跺腳,所以我又在壁爐里加了幾塊柴火。”
這一轉回來,鏡頭里已經是蘇衍的特寫。
“這樣就能趁我出門的時候,把家里弄得暖熱一點了。”他忽然抬頭看著兩位警察,眼神里的茫然,不知道,后悔爆發開來。
他咽了咽喉嚨,停頓了一秒:“然后我去到了小超市,但因為我喝的太醉,我不想開車。所以我走路過去來回各二十分鐘,大概走到半路的事后,我不記得有沒有把爐罩蓋上...”
他沉默了。
耷拉著。
絕望在彌漫。
“但我想應該沒事。”
“于是就繼續往商店走了。”
他一個很沉重的呼吸:“就這樣了。”
微側著頭,眼睛里沒有一點光彩,黯淡,漆黑,麻木。
“應該是有一塊木頭滾到了地上,消防員說他們把蘭迪救了出來,她昏倒在樓下。”
“......然后爐子爆炸了。”
“他們沒法再進去一趟了。”
“我就記得這么多。”
他說完后,閃避著自己的眼神,可當警察說他可以回家之后有什么事需要他再來,法醫證明了他就沒有什么了的時候,李皺眉不解的看著兩位警察,這是什么意思?
他是這場火災的兇手,他剝開了自己的傷口,承認了自己的罪行,是因為他,他的孩子們死了,他難道不應該接受懲罰?憑什么?他必須要接受懲罰!
腦海里的念頭一股接著一股,有人再告訴他,你必須死,李,你害死你的孩子,還有人說,李,這就是你的錯,你要接受審判,你要接受懲罰,你害死你最喜歡,最疼愛的三個孩子,她們還那么小,就因為你而喪失了一切,她們還有那么長久的未來,就因為你的酗酒,你的疏忽,她們都一輩子全部壓在了你的身上,你明白嗎?
自我的鞭打在鞭撻著他的內心。
他不解說:“我這就可以走了?”
最終,他沉默了。
在警察的注視下,他的養父還有大哥的注視下,他耷拉著走了出來,眼神里多了一股決然。
他突然間搶到了警察腰里的槍。
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沒有一絲的猶豫。
可卻沒有拉套筒,他毅然拉動套筒,還沒有放上太陽穴,已經被很多人壓在了地上,手槍被搶走了。
絕望,現實的溺水感在拍攝現場讓很多人為之一震。
這場戲拍攝了三個小時。
最終導演喊咔結束之后。
蘇衍跪在地上哭了起來,抽搐著身子,眼淚鼻涕全部都流了出來,絕望的壓抑讓他憋不住了,心里的疼痛,曾經的傷痕,腦海里李絕望的聲音以及那個曾經蘇衍的哭喊讓他徹底哭了出來。
他崩潰了。
像個孩子哭泣。
“怎么了?蘇,怎么了?”
“蘇怎么了?”
......
現場亂哄哄的,蘇衍抽搐著斷斷續續的說:“沒......沒...事,對......不...起...起,導演,我......想...我...想......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玟星已經紅著眼扶著蘇衍走了出來。
眼淚就像沒有開關一般,從他的眼睛里流出來。
蘇衍低著頭,哽咽,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李·錢德勒的絕望讓他的情緒徹底崩潰,深深的呼吸,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那樣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