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新月孤獨地掛在山頭,夜晚接替白天,映染天地,給山河鋪上一層銀衣,柏谷溪水旁的馬蹄聲襯托出夜色的寧靜。
約酉時時光,他們一行人仍舊步履未停馬蹄不頓,在離谷口還有二里的山腰看到了幽幽的燈光,心下有了一絲欣喜。
李當戶喝住馬隊,略作遲疑,只帶了一名騎手前往打探。
登上高坡,借著彎月微弱的光,李當戶發現這是一個沿著河谷散落的村莊,村莊屋舍星羅棋布在河谷一線,構成一幅月下谷村圖。
村頭一家的燈火亮著,李當戶上前輕叩門環,等待片刻后才有一老者開門,一雙眼睛緊盯著李當戶,警惕十足地問道:“請問客人從何處來?怎么還在游蕩,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么?”
李當戶面如池水波瀾不驚道:“我們是游獵者,輾轉此外,因天色已晚未有住處,想在貴處借宿一晚,討口水喝。”
老者圍著李當戶轉了一圈,見他佩劍帶弓,獵裝裹身,才相信近日來有一隊游獵人馬縱橫湖縣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此等擾民壞規矩的獵人何其可恨,于是他說話的口氣突然冷淡了。
“沒有水喝,正有尿等著你等飲用呢!你要不要來一壺?”
身為隴西李氏的長子,平日從不曾離皇帝左右的李當戶也有傲氣,何時受過如此奚落呢?
正待發作,卻見從屋中出來一位銀發老嫗,她慈眉善目,輕聲埋怨夫君不該如此與客人說話,所為極不禮貌。
她笑著對李當戶道:“夫君年邁,有些癡呆的癥狀,說話不免失禮,還望客人見諒。不知客人有幾人投宿?”
“連同主人在內約有數十騎。”
“敝舍雖小,卻也有十數間干凈房舍,兩三人一間正好,客人遠道而來,若是不嫌棄的話,盡可叫你家主人來住。
老身這就吩咐下去,讓你們入住,并為客人們操持飯食。”
“如此便多謝了。”
李當戶施了一禮,遂轉身去向劉徹匯報情況,腳步匆匆。
聽著李當戶的腳步漸遠,老者掩了門道:“你老糊涂了?難道不懂得避諱自保的道理么?這些人晚間來訪,又隨身佩戴刀劍,看起來便不像好人,你貿然接納了他們,不是為村寨招來禍害么?”
“不不不,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夫君老眼昏花,混淆了玉石,全然被刀器夜深迷惑了眼睛,依妾身看來,來客相貌不凡,必非常人。”
老者正要說話,李當戶已陪劉徹走進院內來了。
劉徹雙手打拱道:“我等貪戀獵事,延誤歸途,現下無外可去,借貴處歇宿,實在是叨擾了,改日有時間必定奉上涌泉之報。”
老嫗眉眼一動,借著燈光看去,只看見眼前的翩翩少年頗為不凡。
“天”闊“地”方,相貌奇偉,說話彬彬有禮,她更確信自己的眼光沒錯,于是笑著點頭,忙招呼家人為劉徹一行安排住宿酒食。
連日來的奔波不息,這段路雖然有趣,卻也使得劉徹和騎手們都很累了,加之多飲了些酒,大家略談了些雜事,心緒放空,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出于對陛下的感懷,衛青主動提出由他擔任警戒,李當戶見其一片拳拳之心,便沒有拒絕。
皇帝對衛青姐弟的青睞使他迅速地調整著與衛青的距離,而之前打好的關系更是如虎添翼。
山中天窄,剛剛還懸掛在中天的月亮,很快就西移到黝黑的山頭,于是天色又暗了許多。
夜露悄悄地潤濕了山間的林草和院中的花木,也潤濕了衛青的肩頭。
衛青很慶幸,這隨夜而至的露水沖淡了疲倦,使他得以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聽著室內傳來劉徹的呼吸聲,他知道連日以來的跋涉,劉徹此刻的確累了。能為皇帝值崗,他覺得十分高興十分榮幸。
也許,陛下在夢中正與姐姐攜手走在丹景臺的復道上呢!
當一個黑影出現在院中的時候,衛青大驚失色,本能地按住了劍柄,朝黑影方向厲聲喝道:“誰!”
“官爺不要誤會,是老朽。”
“深更半夜,老丈不在舍內休息,為何在院內走動?所圖為何?”
雖然夜色深沉,但老者分明感到有一雙眼睛直插他心底,令他滿腔的怨悶倒灌進心里。
“傍晚飲酒太多,三急發作,夜里入廁小解,不想驚動了官爺,真是對不住。”
“夜深人靜,老丈不要輕易走動,驚擾了我家主人,否則在下的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那是!那是!”
老者慌慌張張地回到屋里,當即對老嫗道:“老夫越看他們越不是好人,你且按兵不動。方才他們進院的時候,老夫已經差人到村中召集青壯,今夜定要將他們生擒送往官府。”
老嫗聽罷,眉頭緊蹙,心想這下可糟了,若是青壯們真的來了,免不了一場廝殺,到時候沖撞之下有人受傷,總不是件好事。
情急間她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笑吟吟地對老者道:“夫君定要擒拿他們,妾身也不阻攔。
只是這村莊南北居住甚散,大家聚集也需好些時間,夫君靜坐等待,索然無味,倒不如讓妾身溫些酒釀,你我且飲且等如何?”
這老者平日就有貪飲的嗜好,聽說有酒喝,自然樂得其中了,一口答允了下來。
不一會兒,老嫗已備好酒菜,夫妻二人遂饒有興致的席地而坐,對飲起來。
其間老嫗又出了數支酒令,讓老者來猜,每輸一次,便要罰酒三杯。
飲到子時時,老者已爛醉如泥,酣然入睡了。
老嫗用繩子將夫君縛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來到院中,新月早已沉沒在山后。
從院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崗哨的喝問聲,老嫗臉色大變,急忙上前道:“大人們不必驚慌,一定是村中之人聽說敝舍來了不少外地客人,感到新奇罷了,待妾身打發他們散了便是。”
說著她便走到門下,對著墻外眾持農具菜刀的眾人說道:“各位鄉鄰,我家有客自遠方來,打擾了眾位鄉親,妾身在這里謝過了。
而今更深露重,實在不便一一招待,還請各位早些歸家歇息,明日一早再來相聚不遲。”
眾人也不作多聊,埋怨了幾句,便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