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如此,只是覺得太麻煩。”
若是一般人說出來,定然會被說是虛偽,但是此時明照青說出來,陸潼卻完全相信的,從這幾日的接觸他多少有些了解明照青的性格,對于別人看重的東西他卻看的很淡。
“以明兄才華不出仕實在有些可惜了,不知明兄是有什么苦衷?”
“沒有苦衷,只是覺得太麻煩,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應(yīng)該是許多學(xué)子畢生的追求。因為一旦做了官便有了權(quán)利。只要有了權(quán)利,那地位和金錢自然也就有了。同樣也會有許多人圍繞著你,形成一個關(guān)系的圈子。你的親戚朋友,這個圈子里的人會找你幫忙,如果是你,你幫不幫呢?”
陸潼想了想道:“明兄說笑了,如果只是一些小事,不越過陸某做人的底線,幫一幫也無所謂。做一方之官,當(dāng)為一方謀福祉才對。”
明照青笑了笑又道:“底線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的,往往會越來越低,最后便就沒有了。這些忙如果你不幫,那些人會在背后詆毀你,久而久之你就會被看成一個不近人情的人,親戚朋友便會疏遠(yuǎn)你。當(dāng)然在你上司那里你也是不可靠的,因為你雖然是他的屬下,但是在個人私事上他卻指揮不動你,那就只好換一個聽話的人在這個位置上好了。”
“那我若是幫了呢?”
“那就簡單了,你的親戚朋友,需要你的人會不斷的找你幫忙,你的底線也就越來越低,你們會形成一個利益的群體,當(dāng)然這世間的利益就這么多,你們得利,總要有人吃虧,最后,兩個甚至是幾個利益團(tuán)體相互攻訐,徒增了朝廷的內(nèi)耗,直至有一方或是幾方的利益團(tuán)體倒下,或是朝廷滅亡才會結(jié)束。在這中間是沒有人可以停下來的,若是有人想要退出,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若是整天都想著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未免也太累了,”
明照青有些口渴,喝了一口酒,當(dāng)然他說那個圈子也大抵是他群熟知的前世宋朝得圈子,那時尚有不殺士大夫的政令,如今的這個世道恐怕會更甚,社會的混亂軍閥割據(jù)動輒抄家夷其三族,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竹簾另一邊傳出了一聲冷哼,隨后竹簾被掀開,紫衣女子走了出來,坐在了桌子前,將酒壇拍開,給自己倒上了酒。
“你們這些讀書人滿腹經(jīng)綸又怎么樣,還不是讓武人占了上風(fēng)。說什么為了江山社稷,但是你們看看這天下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軍閥常年混戰(zhàn),百姓流離失所。北方,契丹稱雄,他們有把我們漢人當(dāng)人看了嗎?你們讀了一肚子書,有什么用呢?”
陸潼沒想到這女子會突然出現(xiàn),并且說了這么一番話,不過倒也確實如此,當(dāng)今世道文臣不被重視,各州刺史早已經(jīng)是虛職,或是直接由番鎮(zhèn)節(jié)度使兼任,重武輕文這是事實。不過他心中另有一番思慮。
“姑娘所說,在下同意。但是武人可以打天下,想要百姓安居樂業(yè)卻是需要文臣。如何將朝廷法度推行下去,如何令倉廩食民眾知禮節(jié),這都是文臣應(yīng)作的事情。”
女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但是為何這世間會有如此多的貪官污吏盤剝百姓?他們也不都是經(jīng)過你們讀書人嗎?”
陸潼想了片刻卻是答不上來,女子將目光看向明照青:“明照青,你說呢?”
明照青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自己,便站了起來:“姑娘俠義之心令明某佩服,敢問姑娘怎么稱呼?”
女子不知為何卻是笑了笑道:“暮云”
“暮姑娘,其實大多數(shù)人剛?cè)胧送緯r是有抱負(fù)的,希望治理好一方,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做一些實實在在的政績。但是這個天下畢竟是一個關(guān)系的天下,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就像是一張網(wǎng),將人束縛其中,你想要動,這張網(wǎng)也會跟著動,而且會越勒越緊,越是往上層這張網(wǎng)便越緊,因為牽扯到利益的人便越多。秦有商鞅,楚有吳起,他們的變法事實證明都成功了,但是結(jié)果怎么樣呢?一個車裂,一個簇殺。”
名叫暮云的女子扭過了頭,表示不屑,一邊的陸潼卻是皺眉沉思起來,許久之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明兄說的在下不敢茍同,明兄這么說,這天下就沒有好官了嗎?前朝有魏征,房杜,我們熟知的羅公,難道他們……”
“他們都是能臣干臣。也是聰明人。一個朝廷或許直臣很多,卻很少有能臣干臣。因為直臣不可能有機(jī)會去實現(xiàn)為國為民的抱負(fù)。”明照青說著用手沾了杯中流水在桌子上點(diǎn)了兩點(diǎn),然后又用直線連了起來:“一般人思考做事便是這樣,這兩點(diǎn)之間距離最短,最省力氣,若是這條直線中間有一堵墻呢?是不是也要撞上去?”
“當(dāng)然要繞過去了。”
說著明照青又用手指沾了酒水,這次是劃了彎彎曲曲的畫了一條很長的曲線,仍是連接起初的兩個點(diǎn)。
“嗯,要比之前走更多的路,做更多的事情,在這其中,需要平衡各方利益,降低各方的沖突,以中庸之道立身,不將自己立足危墻之下,方得始終。就像是一個人帶著腳鐐跳舞,”
明照青說完,陸潼低眉沉思片刻,才站起來,拱了拱手行了一禮道:“明兄,雖未涉足官場,但方才這番言論實在是發(fā)人深省。也怪不得以明兄才華不愿意入仕途,原來是已經(jīng)看透了。但是其中有些事情我仍未想明白,總感覺明兄有些言之過甚了。”
兩人平輩相交,明照青自然也還了一禮,剛想要說著什么卻聽那女子冷冷的開口道:“紙上談兵,若真的有本事,就讓衢州少死一些人。”說完,便站起身,回到了竹簾之后。
明照青與陸潼相視一笑,無奈的笑了笑。
夜色已深,船中燈火依舊亮著,不遠(yuǎn)處的地方傳來了打鼾的聲音,船老大與其他船工都已經(jīng)睡著了。那名叫暮云的女子躲在竹簾后再也沒有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外面雨漸漸的小了下來,打在船棚頂?shù)穆曇粢矌撞豢陕劊ㄓ懈淮航慕拇蛑哆叺穆曇粢琅f清晰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