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我總算是知道你為什么那么討厭史妍了，王澤凱，就是那個被她趕走的設計師，是嗎？”宋祁和一邊開車一邊問。
許知恩側過臉去看著車窗外，沒有回答。
“所以還是為了他…”他又輕輕地說了一句，她的心弦一震。
“對了，你這幾天都沒去上班，睿星這邊你打算怎么辦。”
她往車椅上一靠，篤定地一笑：“還能怎么辦，涼拌。”
許知恩都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在眾人的矚目之下走進公司的了，她沒有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去到董事長辦公室。
“徐董事長，這是我的辭職信，這么多年以來承蒙照顧了。”她朝徐常智略微彎了彎腰。
“你最近可是很活躍啊，聲名在外，怕是這個圈子里沒有人沒聽過你的名字了吧。”
“徐董過獎了，我只是做了我覺得該做的事而已。”她語氣平和地說。
“你！”徐常智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你為什么不按照公司給你準備好的文發言？你這么自毀前程究竟是為了什么？！”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站出來糾正，不然時間久了大家就會以為這么做是對的。”
“你在公共場合說一些對公司不利的話，知不知道公司可以告你？你做的那些承諾，也不作數。”
許知恩說：“你當然可以這么做，你甚至可以找一個新的發言人重新開一場說明會，但是這么多天了，你也沒有這么做不是嗎？因為你知道我說的做的都是對的，公司里也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出面。”
“隨著時代的不同，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東西也會變得不一樣。”
當時她在記者會會場調整了一下情緒，湊到話筒前沒頭沒腦說了這么一句話。
“以前我們希望吃飽穿暖，現在恐怕沒有人再拿這個當人生追求了，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比如古代抄閱名仕之作，洛陽會紙貴，現代流量話題刷爆了，機器會宕機。我們經常說媒介是內容的載體，那不如讓我們想一下，互聯網傳播和紙張傳播的東西究竟有什么不一樣，媒介到底會不會對內容產生影響。”
“現在的生活節奏快，壓力大，沒有人有時間去接受一些理性，嚴肅，原創的話語，吃別人嚼過的饃，就能省去思考的時間，我們被汪洋大海一般的信息包圍，想知道什么輸入關鍵字搜索一下就能得到答案，在享受這種便利的同時我們更應該去想，自己是不是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娛樂至死的時代是不是已經到來。”
“這就引向另外一個問題，既然我們所看到的內容都是被動獲悉的，那這些東西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只是別人希望我們看到的。但是很可惜我們既然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就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假裝理智得去適應這個時代。”
“這個時候最好問一下自己，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或者說，到底還有沒有對自己重要的東西。如果媒介就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是不是要連這點信仰都扔掉。”
她停頓了很久，整個會場都安靜了，記者們放下了手中的相機，好像是在等她對剛剛那一連串的問題進行思考。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個人表示很遺憾，就這一點就值得對媒體大眾道歉。”她忽然站起來對陳寬家屬坐著的方向鞠了個躬。
陳寬的父親拿著他的遺像坐在下面，哭得老淚縱橫，這個場景許知恩怕是到死都忘不掉了。
“這次的事件雖然和睿星并沒有直接聯系，但是我們仍然會整肅內部經營規章，并且，并且承擔陳寬全部的醫療費用。”
老實說她不覺得沒了睿星陳寬就能活，這可能聽著有點冷血，但是她的心里話，與其道歉，不如來點實際的能幫助這個家庭擺脫困境的做為。
“瞧把你能的，你口才也是越來越好了，”徐常智冷哼了一聲，喝了口濃茶說：“聽說你那天還受了傷？沒報警嗎？你這么好心，也沒見人家感謝你啊。”
“受傷的人不是我，”想到王澤凱，她暗暗嘆了口氣：“當事人說私下調解，沒報警。”
“徐董事長，這封信，我就當你收了，沒什么事的話，我下樓收拾東西了。”
“小許，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許知恩微笑：“沒什么打算，就想享受一下生活，給您老賣命苦力這么久，想休息一下。”
“對了徐董，”她又說：“既然你也已有退意，也別舍不得這個位子了，干脆早點退干凈，現在公司這趟渾水，還是不趟為好，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退休享享福了，何必這么看不開呢。”
她回到辦公室開始整理私人物品，她這個人念舊，東西一用都用個好幾年，這時候看起來滿是回憶。
想起她來睿星面試時的情形，那時候金恒，于方都是她的面試官，金恒問她為什么想來睿星，她說因為睿星是國內搜索引擎做的最好的公司，她要去就去第一名的公司上班，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思緒正飄遠，任梁和吳靜敲門進來。
“許總。”
“許總，你真的要走了嗎？”吳靜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唉，”她故意長嘆一口：“新聞呢你們都看到了，做人呢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能說出那些話就沒打算再在睿星呆下去。”
“可是，可是我覺得你說得沒錯！”吳靜激動地說道。
許知恩拍拍她的肩：“有些時候做對的事，不一定意味著有好的結果，你還年輕，慢慢你就會懂了。”
任梁說：“許總，我們幫你。”
十年的時光裝成了三個小小的箱子和幾盆裝不起來的綠色植物。
她對吳靜說：“吶，這些和產品運營相關的書就留給你了，其實沒啥用，我當年也沒怎么讀，就是腦子一熱就給買了，出來做事呢不像在學校念書，要多在實踐中出真知，少掉書袋知道嗎？”
吳靜懵懵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也不想看呢，就再傳給你的后輩吧，給他們一種假象，以為看幾本書就能做好產品了，嘖，也不錯，是吧。”
“這些獎狀獎杯我可帶不動了，讓行政收起來吧。”
“誒對了，你想不想轉部門？不能一直給人當助理吧，我現在反正還沒走，把你調去產品部給任梁打下手，讓他教你點東西，怎么樣？”
“許總，我來了幾個月，從沒見你像今天一樣話這么多，你是不是舍不得走呀？”吳靜和任梁幫她把東西搬下樓，吳靜小心翼翼地問。
“那你就別走了，別走了行不行？”吳靜甩著她的手。
電梯門一開，楊立德和吳明裕站像門神一樣站在門口。
“走了？”楊立德問。
許知恩點點頭：“走了。”
吳明裕笑道：“哪里高就？”
“在家待業呢，”許知恩也笑：“吳總有好的坑別忘了推薦我呀。”
“一定一定…”
四個人一直把她送到車上。
“好了好了，又不是看不到了，青山不改露水長流，江湖再見。”許知恩朝他們擺擺手。
她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睿星大樓，三樓走廊里李馨正從窗戶里注視著她，二樓男廁所魏都良的頭悄悄探出來。
許知恩忽然心里一松，終于結束了，她這一走，就讓什么恩怨都留在身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