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峽谷是如此的寂靜,幽深。
黑暗像霧氣一樣包裹著它,猶如黑色的幕布覆蓋著女人的軀體。即使這黑布下的風景再怎么波瀾壯闊不似人間所有,面對這樣朦朧的山川草木,任何人也只有等待的份。
然而,一點光芒打破了這里的平靜,仿佛是不甘于原地等待的宿命,火光自林中流星一樣地竄上天去,在墨藍的蒼穹幕布上猛然炸開。
下面的一方山林都被照亮,美人裸露出了神秘的一隅。
這是天啟二十三年的六月初六,大晉朝長達七年的動亂由今天正式拉開序幕。
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卻不知道。
“咳咳咳……”清歡猛烈地咳嗽起來,“這什么破信號彈,搞得我一身灰?!闭f著,她伸出手捂住了口鼻。
盡管她的身旁看起來空無一人,但是她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風回一定把自己吊在附近哪棵樹上。
然而,風回并沒有理會她。
清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都不放心,看來她對風公子的惜命程度了解得還不夠透徹。
她無奈地揮揮手,“走吧,我的人也該來了?!?p> /////////////////////////////////////////
一小隊人馬在山林里逡巡。
領(lǐng)頭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情復雜。他穿得著一件不起眼的藍色粗布長衫,小小的三角眼里冒著幾分精光,看起來就像哪個大戶人家里的小管事。
最令人難以忽略的是嵌在他嘴角的那一顆大痣,只消他一說話,那顆黑色小球就會一跳一跳地吸引旁人大部分注意力。
“真是長得有個性?!鼻鍤g想到那天他說話的時的場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她所在的地方是個小山谷,有三面都是約莫四層樓高的陡坡,只留一處可供人通行,實在是伏擊的絕佳場所。
此時,清歡正趴在其中一個陡坡的崖頂上向下俯瞰。綠色的樹葉堆在她的頭上和身上,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其實她和扶莘歇腳的那個山洞也在這個谷里,當時沒有注意,現(xiàn)在看來,連老天都眷顧她,誤打誤撞尋到了這么個反戈一擊的絕佳寶地。
沒過多久,就有個嘍啰順著清歡事先留下的線索找到了那個洞,但是他沒敢進去,而是馬不停蹄地往回趕,通報要求接見領(lǐng)事。
領(lǐng)頭人一揮手,示意放行。
那嘍啰還很年青,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乍然見到首領(lǐng)還有些不好意思,全程鵪鶉似的低著頭。
他唯一一次抬頭實在通報完畢之后,他滿心喜悅地等待著屬于他的獎賞。然而,卻被領(lǐng)頭者砍下了尤自青春的頭顱。
雖然清歡沒在軍營待過,也知道一些管理方面的規(guī)矩。如果不是緊急情況,低等士兵是不能越級報告的。這個青年約莫是初出茅廬,想要立功的心太過急切了,這才越過了他的上屬。
不過,雖然中途有些小插曲,這一隊人馬最終還是小雞仔似的一窩都進入了清歡的局中。
他們很謹慎,沒敢貿(mào)然進洞,反而點了有一堆柴火,讓煙往洞里灌。
但是,無論他們怎么折騰都無所謂了。
從這一隊人馬靠近這里的那一刻,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千算萬算,還是發(fā)生了一件清歡意料之外的事。
洞口的煙剛點上沒多久,山洞里就穿出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它非常完美地表達了恐懼,憤恨,以及絕望。
不知怎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從洞里奔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大喊:“救命??!”完全沒有注意到杵在洞口這一隊人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當然了,清歡是看不到他奔出來的過程的,只能根據(jù)聲音來推測。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個胖成球一樣的人吭哧吭哧地跑出了山洞,然后被當做人形靶子一樣射成了大漏斗篩子。
尤其這位球哥還光溜溜的沒穿衣服。
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好。
清歡忍無可忍地朝一邊的樹上飛了個眼刀:“你上哪找的極品?”
她原本只是發(fā)發(fā)牢騷,開心開心。卻沒想到那天天恨不得樹杈長相廝守的風公子居然從上面飛了下來,和清歡肩并肩地趴在了地上。
“十年沒見,沒想到他胖成這個樣子了。”
雖然他說得很隱晦,并沒有透露出什么有效信息,但清歡能感覺到他眼里閃爍著某種興奮。她認真地盯著風回的側(cè)臉看了許久,忍不住又打了個寒戰(zhàn)。
下面已經(jīng)打起來了,應該是風回埋伏在谷口的那隊人馬有所行動了。
在一片兵戈之聲中,清歡卻被一顆八卦之心給困擾著,久久不能平靜。
思量了好一會兒,她才把心一橫,別別扭扭地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你,和那人從前有一點……”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恩怨?”
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破天荒回答了她的問題:“十年前他成親的時候,為了討喜氣,曾經(jīng)給過我一個饅頭?!?p> 雖然那饅頭被踩了一腳,不過好歹能填飽肚子。
清歡眉頭一皺,十分不解:“那你為什么這么興奮?”
風回艱難地把目光從球哥身上移開,百忙之中對著清歡拋出一個“這么明顯你都看不出來”的眼神,就又把目光粘了回去。
“殺他,辱他,有錢?!憋L回依舊冷冷的語調(diào)里帶了一絲明顯的不耐煩。
清歡沒有在第一時間聽懂這句話的含義,然而她識趣地沒有再問,而是自己先思考了一下。
鑒于風哥一貫愛錢的性格和他的職業(yè),應該是有人出錢要殺這個男人,并且要讓他受盡折辱而死,最重要的是,報酬豐厚。
待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清歡才驀然間明白過來,感情這位殺手根本不是在看球哥,而是透過他龐大的外殼,窺見了里面蘊藏的銀票。
雖然清歡對風回的過去并不十分清楚,但他也大約知道這位黑道人物白手起家的故事。
十年前……
“十年前你不是乞丐嗎?一飯之恩應該算挺大了吧?!鼻鍤g不解地問,按照他們江湖人擰嗖嗖的性格,不應該要死要活地報恩嗎?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然而已經(jīng)沒有辦法挽回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風回的臉變得更為嚴峻,連大氣也不敢出。
就在她以為這個僵臉會一直維持到天荒地老的時候,風回出聲了:“他施舍是為了自己高興,我不欠他的。”
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看她,但好像也沒有在看下面的戰(zhàn)局,整個人好像陷入了一種低沉的情緒里,連往日凌厲的眉眼之間都黯淡了幾分。
一時間,相對無言。
最后,她只好坦蕩地笑笑:“這么多年,我這懷疑來懷疑去的毛病是改不了了?!?p> 但是還是對不起,我不該裝傻試探你的人品。
山風一吹,這句心里的話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