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惜姑輕蔑的翻了眼皮過去,轉向榻上始終神情無波的男子,聲音忽的變得溫柔:“家主,奴也教您失望了吧。”
公子翡折扇一挑:“如果我說是,娘娘要以死謝罪么?”
曹惜姑臉色陡變。梨園宮人也冷汗蹭蹭,空氣里劍拔弩張,不知這新晉的嬪妃和江南的外臣,哪兒來的那么濃怨氣。
在曹惜姑獰眉開口之際,公子翡又驀地接了話,笑:“啊咧,開個玩笑而已。曹妃娘娘莫當真。您是圣人枕邊人,臣下不敢造次。”
梨園瞬間笑語盈盈,怨氣暖作春風,宮人們抹了把濕透了的汗,蘇仟把已經出鞘的匕首壓了回去。
曹惜姑很佩服那人變臉的本事。因為她費了好半天力,擰起的眉才舒展開:“家主真會開玩笑。不過,奴有幾句舊話,想單獨與您說道,不知蘇公子允否?”
最后一句在問蘇仟。或者說,在問他毫不掩飾的殺氣。
“娘娘,您與外臣單獨說話,不符宮規,恐有不妥。”隨行的宮人們小心翼翼的勸。
“爾等就在旁邊瞧著就是。又不是蒙了你們眼。”曹惜姑冷笑,“怎么,本宮還需得一群奴才來教我規矩么?”
宮人們慌忙連稱不敢,退到了一邊去,蘇仟也在瞧見公子翡沒反應后,退出了十步后。
咫尺間就剩下了兩人。天子嬪妃,和江南外臣,梨園的空氣開始蹭蹭發僵。
曹惜姑上前去,柔柔一拜,仿佛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兒,不識人間事,抬頭見得郎君如玉,偷偷就紅了臉。
“家主,知道奴爬上龍床那一刻,你就容不得奴了吧。”
“不錯。”公子翡應得爽快,又加了句,“……如何?”
曹惜姑笑笑,溫聲軟語:“家主是不是失算了。沒猜到奴,會站到您的對面兒去。”
“也不錯。”公子翡依然應得利落,還是加了句,“……所以?”
曹惜姑抬眸,如水的目光勾勒著男子的線條,多好看的一張臉啊,淡眉疏目,眸底卻有星光,見君如見江南,還是她初見的模樣。
這么多年了,她都解不開的蠱。
“多好啊,您看向我了。就是這樣,認真的,鄭重的,平視的,看著我。”曹惜姑紅了眼眶,伸出一根水蔥指,撫上那雙眼睛,“所以,奴不虧。”
公子翡放任著那根不安分的指尖。似乎也有自己的逃避,沉默。
“能以這副身子,這條命,這已經毀了的余生,換您看向我。”曹惜姑撫完眼睛,指尖又滑落到男子唇,癡迷的停住,“奴唯一求的東西,終于是求到了。”
頓了頓,曹惜姑湊近男子,看得見男子眸底映出的自己,蒼白的臉,癡狂的瞳,她開心的笑了。
“真好。您看向我了……哪怕是恨……您也終于看向我了。”
公子翡猛地抓住那根指尖,就勢將女子拽出三步,掏出絹帕來擦著臉,冷聲:“你又發病了。我去請太醫署來瞧瞧。”
就在男子從曹惜姑身旁離開的瞬間,女子突然尖叫起來:“不用!我好好的,我沒病!!都是您,您害的我!!!”
這叫聲太過駭人。簡直像是從肺腑里榨出來的,刺得人耳膜發痛。
“我……有罪。故縱容你多年,也該到頭了。”公子翡眉尖緊鎖,沉聲道。
曹惜姑猛地向他撲去,釵壞松散,青絲蓬亂,抓住男子的衣袍大喊大叫:“呵,您鎖了我三年,騙了我三年!您的甜言蜜語都是陷阱,我就是只可憐的蟲子,掉進去就尸骨腐爛!!啊啊啊,我早就死了,死在那座宅子里了!!!”
梨園宮人們嚇得心神震悚。怎么也沒想到上一刻還端莊美艷的妃子,下一刻就成了鬼哭狼嚎的瘋婆子。
蘇仟箭步沖上來,匕首一把割斷被攥住的衣袍,將公子翡護在身后,青臉瞪著曹惜姑。
“來人!去告訴圣人!傳太醫,快!”宮人亂做一團,當下就有內侍往前宮跑,卻沒想女子轉身撲來,一把掐住那人喉嚨。
“誰敢告訴圣人?誰敢!本宮沒病,本宮好好的!”曹惜姑驚恐的挾著那內侍,眼眸血紅的環視眾人。
宮人們呆若木雞。幽靜森嚴的帝宮何時出過這種亂子,于是膽小的立馬濕了褲襠。
忽的,一個大力打在曹惜姑后頸窩,情緒激動的女子癱了下去,梨園才恢復了安寧,尖叫卻仿佛還震得人頭暈。
“家主您看……”宮人們惴惴不安的問公子翡的意思。畢竟事關天子嬪妃,誰都不敢做主。
“今日看到曹妃發病的,都給我爛在肚子里。”公子翡眸底寒光凜凜,“就說曹妃在梨園跌倒,受驚了。其他的,若我他日聽到半點走樣的話……呵。”
宮人們跪倒一片,連聲稱是。反正有人做主,好的歹的彼時推到他身上就是,守口如瓶是宮里默認的聰明。
“家主,這就放過她了?如果圣人知道她這病,她立馬就能被打入冷宮,就不用我們費心思了。”蘇仟湊近來,擔憂道。
“當年,是我有罪。若圣人真查下來,怕對江南不利。”公子翡捏了捏手腕,輕嘆,“我江南的家事,就在江南解決。不必扯上帝宮的人。”
蘇仟點頭,又似想起什么:“那,曹惜禮?”
“如實告訴他。曹家三代江寧織造,從曹老祖起就效忠我阿爺了,曹惜禮這個人,我并不懷疑。”公子翡折扇打開,掩住了眸底精光,“當然了,若他曹家想反……呵,也就是踩死只螞蟻的事。”
蘇仟低頭應了,遂去搬躺地上的女子,忽然看到女子手腕上一串手串,是曬干的菟絲子浸了油做的。
廉價的,粗糙的,已經因時間久遠日日佩戴而磨得發黑了。
蘇仟不由看了眼重新晃悠起折扇開始聽折子戲的男子,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當年的罪,對錯都已經隨風去了,審判的人,卻把一生都賠了進去。
上書房。趙胤看著手里沓沓的卷冊,咋舌:“你這小子,原來還生了腦子?”
堂下跪著的沈鈺臉一僵,勉強擠笑:“臣……臣也是中過舉的。”
“父皇!小鈺子可聰明了!臣女念書都念不過他的!”康寧帝姬趙玉質不服氣的嬌嗔傳來。

枕冰娘
公子翡只是個化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