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濺起一路碎珠,分開白蒙蒙的水霧,最終在鋪子門口停下了。
大雨。吉祥鋪生意冷清。筎娘坐在鋪面前,撐著腦袋打瞌睡。蕭展煮了熱茶,凌厲的眉眼在熱氣中也柔軟起來,容巍在后院練刀,說風雨無阻,才最磨習武心性。
叮咚。玄黑瓦檐下,瑩白的雨滴織成了串。
吱呀。車轱轆的響聲停下。筎娘來了精神,正要起興招呼生意,卻又微微一滯。
這是一輛極難讓人忘記的馬車。
之所以說讓人難以忘記,并不是有多華麗,畢竟趙熙行的御駕見得不少,而是眼前這輛,通身青綢是素凈的,簡單的暗紋,卻識貨的一瞧,就知道綢子是進貢的蘇繡。
寸絲寸金的江南錦,盛京的達官貴人爭相裁其為衣,哪有人會用整幅來糊馬車的。
這哪里是財大氣粗,簡直是富貴沖天,沖了天還不讓它發出聲兒來。
“給貴人請安哩!貴人好眼力,我吉祥鋪的花樣子一頂一的好!”筎娘殷勤的迎了上去。
“……有禮。花二花掌柜可在?”車里悠悠一句。
筎娘腳步頓住。只因這聲音也是極難讓人忘記的。
盛京多富貴。卻沒有哪一種,當得起“潤”一個字兒。
就如此刻的雨,濛濛的,水霧蒸騰。
筎娘壓下心里訝異,試探道:“不知貴人找俺們二丫頭何事?”
車里淡淡道:“無事便不能找她么?”
“貴人誤會了。只是太不巧,二丫頭被罰進教化堂省過了。”筎娘打了個千兒,“教化堂在宮里。貴人怕要失望而歸了。”
“哦?看來久居江南,都快趕不上盛京風云了。多謝。”
車里輕笑。旋即車轱轆吱呀,重新分開雨簾,逐漸隱沒在濛朧的水汽里。
筎娘失神的立著,聽見上來的蕭展道:“婆婆,得把人追回來吧?教化堂在宮里,庶民哪能進去?”
容巍也在旁邊不解:“瞧見趕馬車的車夫了么,精光內斂二指老繭,嘖嘖,練家子啊。和我都能過幾招的。”
筎娘嘆了口氣,心里忽明忽暗的,淅瀝的雨擾得心緒愈亂,猜不準吉兇。
“此人大有來頭啊。”
一嘆,瞬息被雨聲吞沒。
帝宮。教化堂。
程英嚶坐在廊下,盯著雨簾發呆,間或解悶,逗逗檐下躲雨的麻雀,聲音也瞬息被雨聲吞沒。
紅墻綠瓦都被大雨沖刷得模糊了,像敦煌的壁畫褪色了般。
教化堂素來冷清,此刻更是天地俱靜,唯聞滂沱一片,淋得程英嚶的心里也空蕩蕩的。
忽的,鎖被砸開的悶響,旋即沉重的鐵門被從外打開,能聽見金吾衛們恭敬的行禮。
“家主,花氏便是被關押在此。請。”
程英嚶站起來,透過珠簾雨幕,見得一輛青綢馬車停在門口,她微微一警。
能夠在宮里行車,絕不是普通官吏有膽做的,哪怕是一品二品的大員,也得有帝王的特別恩賜。
“進就不用了。此地剛剛好。”車里輕輕一句,哪怕語調微弱,像是有氣無力的說話,但卻意外的清亮。
程英嚶覺得單憑這聲音,就壓過了漫天傾的雨聲,直接撞到了她心尖。
“吉祥鋪花二,有禮。”女子不辨敵友,遠遠的在院里一福。
一個金吾衛跑到車窗前,似乎從里面接了什么東西,噠噠的跑到程英嚶身邊,交給她:“家主給姑娘的。”
女子接過,一枝莖葉耷拉的紫色小花,躺在她瑩白的掌心,還浸著抹淡淡的冷香,若有若無。
儼然是被車中人貼身放了,沾了他衣衫間的熏香。
“這是什么花兒?都快萎了。”程英嚶不解。
“四座風香春幾許,庭前十丈紫藤花。”車里輕吟,“此乃我庭中紫藤。北上之日,見花兒來得好,便想著給你折一枝來。可惜千里迢迢,再怎么好好護著也枯了。可惜。”
車里的聲音依舊是濛濛的,連那份惋惜也如潤了雨,泅著水霧兒。
五月的雨淅瀝。初夏醞釀的熾熱,都以一種極其溫柔的方式,紛至沓來。
千里送君紫藤花,南國中庭雨。
是江南獨有的紫華。想來盛京的濕意浸潤過了江河,紫串兒下雨珠叮咚。
程英嚶忘言。馬車里的人兒初次見面,就以一種故友重逢的語氣,送了她一枝江南晚春。
她竟絲毫不覺厭惡,反而親切,潤物無聲的熟悉。
“多謝。敢問貴人是?”程英嚶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