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濯一笑,有熾火噌一聲在他眸底點燃:“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視作信仰的東西,被這糟粕世間所踐踏,那么你一定會拼上一切,去為它討個公道?!?p> 薛高雁愣了。
“行首大人您覺得,史官的筆,應該記錄的是什么呢?”柳濯眸色閃爍。
薛高雁撓撓頭:“時間?榮辱?成敗?興亡?”
柳濯搖搖頭,在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如在最盛的火光中,映亮了這蒼白冷寂的人世間——
“否。是百姓,百姓之史?!?p> ……
柳濯想起,他還是史家名門河東柳的公子時,他父親,那個被譽為史家巨擘的柳應,給他二十冠禮的賀禮,便是一支筆。
一直普普通通,三文一枝的筆。
他不解。這枝筆在廟堂官員送來的金銀玉器,和儒生門人送來的名家字畫中,顯得太過寒酸和不起眼了。
然而他的父親只是鄭重的將筆給他,握住他的小手,讓他把那枝筆攥緊,攥得再緊些。
“阿濯,和勝負,貧賤,黑白,君臣都無關,這枝筆是獨立于人世的旁觀者,用它去記錄這片土地呈現給你的真實,為百姓守護的真實?!?p> 他似懂非懂:“那如若一天,兒無法站在百姓這邊了呢?”
“那就拼上一切吧。”柳應字字砸落在天地間,山河失色。
然后他下意識的就將手中的筆,攥得發死。
……
薛高雁弄了一壺酒,也沒拿盅,就仰頭夠著壺嘴,咕嚕咕嚕灌了一嗓子,微醺在他眸底蔓開。
“百姓之史?可笑!君王要用史官的筆,做一個千古明君,官吏則念著青史流芳,一個國更是要用史書來粉飾太平。朝代更迭興亡替,又有幾本史書,是站在了百姓一邊兒?!毖Ω哐沩臎?。
柳濯搖搖頭,仿佛又見到那個著明黃衫子的男子,在夜色中歸來,坐在篝火邊,伸手來要一杯薄酒喝。
柳濯笑了,笑得眸底有晶瑩晃動。
“如果是為那個人,我柳濯,無悔?!?p> ……
他第一次見到東周王朝的主人時,是弱冠不久,被賜金腰牌,準入修史院,輔佐他父親太史令柳應編纂《周史》。
史家筆下,春秋一瞬。
他敬畏又新奇的侍立在父親身邊,看著父親的筆觸在卷冊上疾書,流芳百世或者遺臭萬年,時間都仿佛在字里行間鐫刻。
“歲三月,河水患,兩江田淹百頃,蓋年初敬佛不力,谷神生怒,天災人禍無可避,唯感念上恩賜賑災糧也。”
柳應在卷冊上寫下這么一句。
忽的,一聲輕笑傳來:“歲三月,河水患,兩江田淹百頃,蓋年初水利修繕不力,皆官官相護懼于追責,無報也,而帝御下失察,責也?!?p> 一大一小兩個柳家男子抬頭,看到臨風窗下著明黃衫子的君王,蒼白的臉上笑容平靜。
柳應墨筆凝滯,訝異:“陛下,這可是史書,一旦下筆,昏君之名便代代為后世所罵?。 ?p> 那君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看向剛弱冠的他:“這便是柳公的長子吧。見著你父親的手藝了,覺著如何?”
“臣柳濯,拜見陛下!臣愿效父親之志,修春秋之史,證百代興衰!”他拜倒,第一次面見圣顏,初生牛犢不怕虎。
君王笑,拿過柳應的筆,遞到他手中:“那柳濯,你以為朕和你父親,孰是孰非呢?”
他看看手中一枝如有千鈞的筆,還有筆下青史黑白一念間,茫然:“臣……臣不知道……”
于是一瞬間,著明黃衫子的君王,虛弱的眸底炸裂出了太陽,將風雨飄搖的東周映亮。
“記住,史家之筆應該記的,是百姓之史,而不是君王之史,站在百姓的一邊,去旁觀這個國的真實罷。”
于是,他攥緊了那枝普通的筆,在青史上記下:歲三月,河水患,兩江田淹百頃,蓋年初水利修繕不力,皆官官相護懼于追責,無報也,而帝御下失察,責也。
……
思緒回到現實,柳濯伸手向薛高雁討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仿佛又看到那歸來的明黃身影,正對他笑。
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的手。
那兒應有一枝普通的筆,被他如一生信仰般攥得發緊。
柳濯遞出了一杯酒,向虛無的夜色中,如見那不滅的日光,映亮了他此生無悔。
“陛下,百姓之史,我柳家筆下為百姓守護的真實,您才是那份真實啊?!钡偷鸵痪?,恍恍的笑,柳濯腕動,薄酒灑在黃土上一痕。
“行首大人,在我等死士起事之前,能否拜托您一件事,濯也好此去黃泉不回頭矣?!绷龅谋嵵叵蜓Ω哐阋话?。
薛高雁連忙回禮:“爾等為我東周功臣,但說無妨?!?p> “濯六歲那年,曾跟隨家人去看元宵燈會。父親讓我抱著僅三歲的家妹??晌邑澘椿?,把家妹放在一邊,不過眨眼,想再尋時,家妹就已被賊人擄去。我河東柳尋找二十余年,皆無下落。故請行首大人在濯誓命之后,接替濯尋找家妹下落。濯也好去地府向父親謝罪?!?p> 柳濯頓了頓,指尖在地上畫了個圖案,加了句:“家妹被擄去時年僅三歲,恐怕對出身記憶模糊。但其臂上有父親故意烙下的一處疤印,如此形,對之即可相認?!?p> 薛高雁往那圖案一瞧,失笑:“這什么印子?等等,哪有當爹的在幼女臂上下烙鐵的?”
“是信物。家妹臂上烙印為形,而我知其意,合二為一,可以找到某樣父親留下的東西?!绷?,“與妹失散,我難辭其咎,這是其一。其二,也是濯一定要找到父親遺物,了平生之憾。”
“用一雙親生子女布局,藏得這般深也讓你這般執著的遺物……我實在想不出,能有何物值得?!毖Ω哐阌牣悺?p> 柳濯也沒打算隱瞞,道:“是一本史書。父親在風燭殘年之際,拼著最后一口氣修完的史書。”
薛高雁愈發不解:“柳公所修之史,流傳天下名滿九州。難道還有一本藏著掖著不成?”
“是。因為這一本,是背對天下人而行。”柳濯掌心一握,仿佛冥冥中攥緊了那枝筆,無論習武從戎,還是柳氏落敗,他都不曾丟棄的筆。
他笑笑,紅了眼眶。
“陛下,怎么會是昏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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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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