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林府后，太陽也開始漸漸隱下山去。
余暉還未散盡，酉時的芳草街呈現出一種美人遲暮的朦朧感。
來時路上的店鋪迎走最后一批顧客，開始陸續關門。街邊小販也開始收拾鋪蓋朝各自家中走去。
“師兄，你說衛秋便是二十年前查封林府之人，那他會不會一直在找你？”陸時雨跟在林分夜身后，一路上都在若有所思。
林分夜想起剛剛衛秋說的話，隨即搖頭道：“應該不會，他認得我爹，又說我眉眼像他一位故人，應該是猜出我的身份了，可他并未留我。想必他也覺得這段往事沒有必要再提起。”
整個街道都是小販收拾攤鋪移動的嘈雜聲，順著人流方向望去，遠處好像仍有一個攤位停在街角遲遲不見動作。
走近一看，這個簡陋的攤鋪只有一桌一椅，再加一個身穿褐色道服的精瘦老人。
老道安靜坐在椅子上，像是睡著了。桌上留有一張黃色宣紙，上面寫著“幼子取名、六爻占事、風水調理、八字流年”，整整十六字，蒼勁有力、字字如珠，不像是遲暮老人所寫。
世故有耳卻不聞，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意。
林分夜看著面前這位閉目靜坐的老道，有些驚訝道：“最近平安城夜間不太平，道長莫做過多停留才是。”
這些江湖神算，不怕妖邪倒是有些難得。
“上天下地，貧道想走，誰能留得住我？”老道并未睜眼看來人是誰，說出的話卻狂妄十足。
本來以為這位江湖神算與一般的神棍或許有所不同，但一聽都是同一套虛張聲勢的臺詞，林分夜有些不以為意。
“欲走欲留自然全由道長定奪。只是想提醒道長一句，在這時局動蕩之際，圖財易折。還是多做些有利百姓之事為好。”
道長聽出林分夜話中暗諷之意也并不生氣，反倒微微揚起嘴角道：“鐵口直斷，千金難求一卦，只算有緣人。本道掐指從不為財，只為替人解惑。”
見老道仍未睜眼，林分夜也不欲再做停留：“那就不打擾道長清修了，晚輩先走一步。”
說完林分夜繼續往前走。
江湖神棍罷了，竟然如此目中無人。
“家道中落，常為喪親之痛苦惱，家父蒙冤受難，大仇在心，報也未報……”
聲音不緊不慢、不輕不重，恰好傳到林分夜耳中。
林分夜停下腳步，身后的陸時雨反應不及撞了上來。
林分夜沒半分感覺，陸時雨卻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畢竟撞的是林分夜背上的赤劍……
林分夜慢慢地轉過身去，開始仔細打量這老道。
老道此時已經睜開了雙眼，深邃的目光中透著一股柔和的暖流，眉眼間滿是慈祥，笑容里看不出半分狡黠。
見林分夜面露驚疑，老道繼續說道：“小伙子，你自小入浮玉山，師承方允小兒。心無旁騖、刻苦練劍，夢想有朝一日能用手中劍趕盡世間妖……”
“你是誰？”林分夜驚嘆出口。
老道沒有理會林分夜的問題，繼續說道：“你怨妖恨妖，可一生都將與妖交纏在一起。你刻苦修煉，卻沒有發現一直就存在的東西，你潛在的力量遠遠高于你的認知，好好參悟，或能真正得道升仙。”
說完不等林分夜反應過來，老道又把目光轉向了同樣一臉疑惑的陸時雨。
“小姑娘，你……眼角似是有什么東西……”老道看了一眼陸時雨，像是在強忍著笑意。
“啊？”陸時雨更加疑惑了，于是放下揉額頭的手摸了一下眼角。定睛一看，發現手中粘上了一抹積灰。
陸時雨回想起剛才師兄捏自己眼角時遲疑的眼神，才憶起他擦完林府門匾后沒有洗手……
只見林分夜適時地別過頭去看其他的地方，目光游離在對面街道上，好像對那大門緊閉的酒鋪甚是感興趣。
陸時雨對著林分夜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后抹掉臉上的灰塵，笑著對老道說：“多謝道長告知，不然我怕是要等到晚間洗漱的時候才能發現了。”
“呵呵……舉口之勞，”老道笑得更歡了，但很快收起了笑容，語氣中略顯詫異：“等等，小姑娘，讓我仔細看看你的面相。”
陸時雨怔了一下，隨即乖巧地放下雙手，向老道靠近幾步。
老道身子微微前傾，幾乎站了起來，雙眼瞇了又睜。
“小姑娘，你眉目清秀，生來知性善良、大方體貼，本是福祿雙全之相，可是……”老道平復下來，也不再微笑，“你雖無憂，卻暗含一劫。”
“劫？還請道長指點一二。”林分夜雖不完全相信老道的話，但語氣中滿是緊張之意。
老道沉默一會后，又搖了搖頭說：“這劫的根源為何，我也看不出。”
見林分夜欲掏出銀兩，以為自己是故意說一半藏一半，老道輕咳一聲，有些哭笑不得。
“我確是不知曉這劫為何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劫緣來已久，或許從出生時便已經埋下。”
“那為何這些年來師妹不見任何異常？”林分夜繼續追問。
老道沒有回答林分夜，而是看著陸時雨淡淡地問道：“你對你家中長輩可有印象？”
陸時雨頭搖得像撥浪鼓。
她只記得自己自幼便在浮玉山，至于之前的事情她沒有任何記憶，自然也記不得山下的親人。
“你有視你為珍重之人的親人，愿意殞身為你續命。”
“續命？道長言重了。”林分夜有些不信，師妹一直在浮玉山，有什么危險師父早就看出來了。
道長收起目光閉上了眼睛，仿佛有些疲倦了：“或許吧。凡事自有它存在的意義，該來的誰都躲不掉。”
闔目良久，老道慢慢睜開眼睛，像是恢復了少許精力。又露出慈祥的笑臉，語氣溫柔地對陸時雨說：“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凡事都有因果。直到最后，你的良人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些？”林分夜再次問老道。
“鐵口直斷，千金難求一卦，只算有緣人。”老道士微笑著重復一遍。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見林分夜皺眉，老道嘆了口氣道，“可觀可相，不可多言，我能說的也只能是這些，自古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