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且說崇賢正自感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忽聽章琦自嘆道:“那我自然是魚了。”崇賢聽了忙轉頭看著章琦,卻見章琦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方才之語似是夢囈。又看了一會兒,只見章琦轉了個身,再無別的話,因此只當剛剛的是夢話,一笑置之。
次日一早,太皇太后便派了蕓姑接章琦進宮,章琦穿戴了一番便去了。太皇太后見了章琦,喜得合不攏嘴,忙拉著章琦的手,笑道:“可算好了,就是慢了些。”章琦笑道:“托皇祖母的洪福,章琦才能有今天。”太皇太后笑道:“不管托誰的福,好了就行。”又嘆道:“皇后自從頭痛以來,到現在還沒好全呢。”章琦忙問:“太醫瞧了是怎么樣?”太皇太后便說:“我也問了太醫們,他們一人說一個道理,皇后的病不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差。她這個月竟沒能來給我請安,聽宮娥們說,她時不時的還會胡言亂語,說什么慧妃僭越的話,慧妃是皇帝的心頭肉,聽見皇后這番話也就不喜歡了,聽說好些天沒去看她了。”太皇太后說著,又回過頭看著章琦,問她道:“我恍惚聽見你曾經去過皇后宮里,和她私下里談過,有這回事嗎?”章琦聽了,便點了一下頭,太皇太后忙問:“那你和她有什么瓜葛沒有?”章琦忙搖搖頭,說:“皇后有說過要抬舉我的話,可我沒答應。”太皇太后便說:“我大概猜到她喝你說是什么了。這里是權利的最中心,凡事都將利益放在首位,對立者要斗個你死我活,至死方休,結盟者若不相伯仲,將來就容易成為敵手,結盟者若有強有弱,則弱者多為狡兔走狗。皇后太心急了,她雖已母儀天下,然而現在皇帝跟前有慧妃得寵,她又未有皇子可以依靠,本身就未能安坐后宮,況且別人對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了如指掌,故而如今略動一動手腳,便反受其害。你也要多加小心。”章琦聽了便點點頭。
太皇太后又問:“崇賢現在對你如何?”章琦便笑說:“好很多了。”太皇太后笑道:“總算他還有良心。”正說著,忽聽人報“稟太皇太后,皇太后在殿外候傳。”太皇太后忙命:“快請進來。”內侍忙去宣了。
一時,陳太后便進來了,章琦忙上前見過,陳太后也忙見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便說:“都坐吧。”二人便謝坐了。陳太后笑道:“看來夫人已然康復,真是可喜可賀。”章琦忙陪笑道:“這是托了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洪福。”陳太后又笑道:“我可不敢居功,全賴太皇太后的福罷了。”太皇太后便說:“說到病患,怎么那么多的太醫都治不好皇后的病?皇后是一國之母,總這么病著多不像話!宮里的太醫要是不行,就召外面的來治。”陳太后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呢。”太皇太后又問:“思賢可有什么新消息嗎?”陳太后忙笑道:“最近沒見來書信。”太皇太后又說:“嘉賢又要娶親了,本來該叫他回京辦得隆重些的,奈何封地不能久離了他。不過婚事斷然不可簡陋,不能失了皇家的體統。”陳太后忙應“是”,太皇太后又說:“記得告訴嘉賢,公事再忙也別冷落了王妃,我還等著抱重孫呢。”陳太后忙笑道:“這是自然的,不瞞母后,我也等著抱孫子呢。”又看著章琦笑道:“夫人也該盡早為世子添個一男半女才是呀,太皇太后可盼著呢!”章琦心知她是言語諷刺,還未及答話,太皇太后便笑說:“她才剛好,我倒不催著她。”又道:“我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陳太后與章琦聽了,忙告退了。
陳太后剛剛回到宮里,便見陳暄兒已等著了。陳太后笑道:“今兒怎么進來了?家里應該很忙吧?”陳暄兒笑道:“再忙也要來給姑母請安才是。”陳太后便笑道:“正好呢,還沒問你們聘禮合不合心意呢。”陳暄兒笑道:“那自然是沒得說的。”陳太后又笑道:“我剛剛見到章琦了,看她好得差不多了,你差不多了也快回去吧,可別讓她鉆了空子。”陳暄兒聽了,沉思起來,陳太后見她這樣,便說:“你好像有話要說。”陳暄兒點了點頭,說:“王太醫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陳太后聽了便說:“你怎么懷疑到他身上的?”陳暄兒說:“章琦的病一直是他料理的,可是好的卻慢,如果是丫鬟換了藥,按理說,時間久了還他也該起疑心的,可他卻遲鈍起來,所以我疑心他。”陳太后笑道:“可那個死了的丫鬟你怎么說呢?”陳暄兒便說:“藥有沒有問題,外行人是分不清的。再者僅僅換藥拖延病情,時間長了是瞞不住的,換了我是主謀,定然也要早留退路。如果太醫自己說出來這藥被人換了,自然是先疑心那些丫鬟而不是太醫;既然太醫嫁禍給了那些丫鬟,再在那些丫鬟里找一個替罪羊,事情就順理成章了,誰還疑心呢?”陳太后便笑道:“可這也僅僅是猜測,萬一真的就是那個丫鬟做的呢?”陳暄兒便道:“所以我后來就私底下問了人,知道章琦自病以來,姑母的平安脈都是王太醫診的,我就更加懷疑他了。前些日子崇賢派了人來看我,我問了家里的事,才知道章琦換了個陸太醫,病就好得快多了,我就更加確定是他了,把他找了來詐了兩句,他以為我什么都知道了,也就什么都說了。”
陳太后聽了便笑道:“你很聰明。”又道:“那你今天來說這個,是怨我嗎?”陳暄兒忙說:“姑母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我自然不敢怨,只是畢竟傷了人命,我到底心里不安。”陳太后便說:“我已經讓人暗地里補償她的家人了。至于章琦,我沒有借皇后的手殺她,已經算救她一命了。況且,我不過是讓王太醫拖著她的病。情義情義,情與義是分不開的,她對崇賢有義,崇賢就難免對她生情。她一倒下,崇賢的心自然是熱的,巴不得她趕快好起來補償她呢,難道你真的愿意看到崇賢將來接受她嗎?”陳暄兒急道:“我當然不愿意!”陳太后笑道:“這就是了。要是這病拖得久,崇賢的心自然就淡了。本來我還想換個法子繼續拖延的,誰知讓陸老頭鉆了空子。”陳暄兒又道:“我還聽說我剛走,王府就有丫鬟被牽機藥毒死了,想問姑母知不知道這件事。”陳太后便說:“這件事我知道,可你如果是問這件事是不是我策劃的,我可以告訴你:不是!那時候有王太醫拖著病情,況且又有嘉賢的喜事,我沒空理她。多半是皇后見上次的人參沒起作用,唯恐讓人鉆了空子,就又對她下了手。”見陳暄兒不說話,陳太后便說:“你要是沒事,就回去吧,這一兩天就該回鄭王府了,老待在娘家也不像樣。再者,你成親也有段時間了,該趕緊生個孩子才是。”陳暄兒笑道:“這也要看天意的。”陳太后笑道:“既要看天意,也要靠人為。回頭讓王太醫給你把把脈,該調理的調理。”陳暄兒忙道:“姑母,這王太醫既然能被你收買,難道你不怕他被其他人收買嗎?”陳太后冷笑道:“那要看用什么收買他了。如果是金銀綢緞收買來的,我自然還要防他一防,可他是陳家用恩情收買的,我不擔心這個。”陳暄兒忙問道:“這話從何說起?”陳太后便道:“王太醫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因為一個歌妓和皇后的胞弟爭風吃醋,這位國舅爺自恃身份尊貴,就想著打他一頓就完了,不想寒天臘月的,把他打了一頓又撂在街頭吹風,被家里人抬回去沒多少時候就咽了氣。他告到官府,誰肯為一個太醫去得罪國舅呢?于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國舅出了銀子就把這案子結了。王太醫老來喪獨子,怎么咽的下這口氣?于是就跑來找你爹央告,你爹向來也看不慣這位國舅爺,于是就答應了下來,命人收集了他胡作非為的證據,尋了個機會就命人彈劾了他,圣上不好袒護,就把他放到青州去了,誰知他到了青州水土不服,沒半個月就一命嗚呼了。因為陳家對王太醫有恩,所以他才會聽命于我。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不傷人命。”陳暄兒道:“原來如此。那那位陸太醫姑母就沒有收買嗎?”陳太后笑道:“能被收買的人,都是因為心中有所求。求家人平安的,可以威逼;求富貴的,可以利誘;求報仇的,可以施恩。可這陸老頭,一生未娶,孑然一人,名利富貴也不放在心上,這太醫的虛名他也不看重,從前他給先帝料理,先帝不好好配合,他動不動的就要辭官,先帝好幾次想砍他的頭呢,他也不害怕。我實在是收買不了他,不過,因為他不被人收買,倒也能信。”陳暄兒聽了笑道:“這倒也難得。”隨后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