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四三一年，祈天皇朝的鐵蹄踏入南秦都城汴梁，南秦山河將傾。
南秦世家貴胄逃命的逃命，投誠的投誠，唯有帝王楚暹還守著這座空城，守著他的妃。
承乾殿內，沈青鸞靜坐在蒲團上，她的面前立著一尊佛像，可她卻并沒有誦經禱告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宮燈上那跳躍的火苗上。
要結束了吧，早該結束了。
殿外不斷有廝殺聲傳來，沈青鸞嘴角扯出一抹無力的弧度，她將目光放回到了佛像上，雙手合十。
世人皆言金剛怒目降服四魔，菩薩低眉而慈悲六道。你是佛，你渡眾生；你是佛，你渡苦厄；蒼生信你，沈家信你，只因你是佛。
可我沈家做錯了什么呢？我沈家滿門忠良，就憑他楚暹一句話，沈府上下三百二十一口一夕之間皆成新鬼，那個時候救苦救難的菩薩你在哪兒？
佛家慈悲為懷，可我偏不！我今日就要看著南秦山河破碎，我要看著楚暹死無葬身之地！
沈青鸞拿起一個花瓶沖著佛像砸了下去。
“嘭——”佛像應聲而碎。
做完這一切，沈青鸞只覺得通身舒爽，她又開始坐下來細細凝聽殿外的兵刃交接聲，安靜地等待死亡來臨。
“娘娘，娘娘！快逃吧！”一襲青衣的掌事姑姑急匆匆地跑進來，看到碎了一地的佛像，她吃了一驚，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娘娘，咱們得快點兒逃，皇上那邊已經快撐不住了。”
沈青鸞看著掌事姑姑忙碌著，半晌才喚了句：“明燈。”
“哎！娘娘，怎么了？”明燈暫停了手中的動作，看著她。
明燈是楚暹留給她的唯一還活著的沈家人，她打小就陪伴在沈青鸞身邊，兩人的關系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姐妹多一點，這丫頭陪了她近五十年，是她活著唯二的掛念了。
“不逃了吧，我累了。”縱使這樣，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明燈，你自己逃吧，你可以找個小地方，過個安穩的晚年，這輩子都不要再回汴梁了。”
明燈聽到這話，驚得手里拿著的步搖都掉在了地上，然后她撲通一聲跪下了，拽著沈青鸞的衣袖哭著道：“娘娘您這是說的什么傻話，明燈再怎么會丟下娘娘您獨自偷生，是不是…是不是明燈做錯了什么？小…小姐您別不要我啊……”
明燈說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了一把鑰匙舉到沈青鸞眼前：“小姐是不是擔心這個？您看看，你看啊這是鑰匙，鑰匙啊！皇上把鑰匙給了奴婢，叫奴婢帶著您走……”
沈青鸞只看了那鑰匙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她站起身，朝明燈剛才收拾行李的地方走去，腳上的鎖鏈隨著她的動作嘩嘩作響。鎖鏈很沉，沈青鸞的腳踝處已經出現了一道紅痕，不過沈青鸞看不到，或者說就算看到了她也不會在意。
她將明燈剛才掉在地上的步搖撿了起來，她用手輕輕撫著它，臉上出現了些許懷念的神色。
這支步搖看起來平平無奇，做工說不上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粗糙，可這卻是沈青鸞為數不多的珍寶。
明燈看著這一幕，也想起來了這支步搖的來歷，她也想起了那個可愛乖巧的小少年，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小姐，這支步搖還是小少爺做的呢？”
“是啊，那是寂兒送給我的十五歲生辰禮。”沈青鸞也笑了，“那時候寂兒才，這么點大。”沈青鸞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
“寂兒要快快長大，寂兒要跟著爹爹學功夫保護姐姐和娘親！”
“阿姐生辰快樂！”
……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那個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她和娘親的小小少年卻再也回不來了……
沈青鸞眼角一滴清淚落下，她將那支步搖戴在了頭上，再抬眼她又恢復成了那個貴氣的不近人情的貴妃娘娘，她挺直了腰身，從明燈手里接過了鑰匙，自己打開了鎖鏈。
“明燈，你隨我來。”
明燈直愣愣地跟了過去。
沈青鸞帶著明燈來到了內殿，這是皇上就寢的地方，平日里只有沈青鸞和楚暹能夠進入，其他人哪怕太監總管也不能入內，明燈自然也沒有來過。
楚暹在對待與沈清鸞有關的事情上這種必躬親的態度真的是有些可怕了。
內殿十分簡約，并沒有十分華麗的陳設，唯一比較醒目的大概就是大床正對面放著的那尊送子觀音，沈青鸞看著冷嗤了一聲。
她走過去，將送子觀音朝另一個方向扭動了幾下，只聽“咔嚓”一聲，送子觀音面方的地面上現了一條密道。
“小姐，這是……”明燈有些傻眼。
“在宮里頭待了那么些年，沒見過密道？”沈青鸞看了她一眼，說道，“這是南秦始祖皇帝派人建造的，為的就是應對今天這種局面。這條密道直通城外，只要一直走得去便能離開汴梁。”
“咱們不收拾東西了，就這么走吧，你先下去探探路。”
明燈則是有些懷疑的看了眼沈青鸞，似乎是有些不明白她為什么同意逃了，畢竟自家小姐的脾氣她還是很清楚的。
“怎么？你還怕我跑了不成？還是說你不想去探路？”沈青鸞故作生氣。
“奴婢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奴婢這就下去。”說著明燈一躍而下。
“小姐，快下來吧。”明燈在下面喊，可她左等右等也不見沈青鸞下來，她急了，“小姐，快下來呀！要沒時間了。”
的確，沒時間了，沈青鸞已經聽到了殿外撞門的聲音以及楚暹的那句“撤”。
沈青鸞面無表情再次扭動了那尊送子觀音，密道“轟”的一聲就合上了。
“娘娘！娘娘——”密道合上的時候沈青鸞聽到了明燈撕心裂肺的喊聲。
明燈，再見了。下輩子，我們做姐妹可好？
她沒有再看那密道一眼，回到外殿伸手打翻了一盞琉璃燈。火勢迅速蔓延，很快整個承乾殿都被火舌吞沒了。
“報！陛下，承乾殿失火了！”一名滿臉是血的禁衛軍走到出現跟前稟報道。
楚暹心中大駭，一時不察被一柄長槍刺穿了肩胛，即使如此他還是拼命地往承乾殿那邊跑去。
“鸞兒——”
“青鸞！”
被大火吞沒的那一刻，沈青鸞聽到了楚暹那句泣血的“鸞兒”，她笑了。楚暹，如果有下輩子，保佑我不要再遇到你。
彌留之際，她似乎還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他喊她“青鸞”，會是誰呢？
罷了，都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