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數量多，過稿數量多，證明我們學校李帶同學足夠優秀。”

　　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所以你的意思是，優秀反而是一種過錯了？”

　　常永堅剛想發火，是什么人膽大包天，連副校長辦公室都敢擅闖。

　　只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是誰在這里亂吠了？”

　　謝思文背對門口，開腔開了一半，轉過頭一看是褚修堯褚老師，立馬換了副神情。

　　“是誰亂吠……費……費心了，褚老師你費心了，怎么還親自跑一趟過來。”

　　“今天是您正式榮休的日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們就行了，我們做晚輩的肯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怎么辦？”

　　褚修堯用拐杖指著躺在沙發上的李帶說。

　　“你們就是這么辦的啊？”

　　“這這這這……這是因為李帶他……”

　　“因為什么，我看到的是，因為你們不讓一個熱愛文學的學生參加寫作比賽，他一著急，就跌倒暈過去了。”

　　“……”

　　謝思文第一次見到位高權重者比他還敢睜眼說瞎話，內心有些惶恐。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對對對……”

　　謝思文感覺后頸一涼，兩道尖銳的目光向匕首一樣插在他身上。

　　他回頭一看，常永堅正冷冷注視著他。

　　“但是又有點不對。”

　　一個是資深前輩，一個是直屬領導。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謝思文左右為難。

　　“哪里不對。”

　　“我看你們是這里不對了！”

　　褚修堯抬起拐杖指著謝思文的太陽穴說。褚修堯年輕的時候就不是個隱忍的人，否則他以半輩子老革命的資歷，也不會只在一所中等學校掛職。

　　到了晚年，他更是放飛自己，在學校賴著，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教點自己想教的學生。

　　一根拐杖臻于化境，哪里不爽點哪里。

　　“學生憑自己真本事得來的成績，你們要在后面搞東搞西！”

　　“但他這是故意浪費名額吧？為什么要寫那么多？”

　　“故意浪費？敢問你一句，故意這兩個字，是怎么判斷出來的？”

　　“明明一篇就能過，非要寫十篇，這不是故意是什么？”

　　“在寫作文上，你給過李帶半點鼓勵嗎？沒有。你有說過他的作文寫得好嗎？沒有。”

　　褚修堯說著說著氣就上來了。

　　“李帶之所以寫十篇投稿，就是被你們這些老師打擊的！一個這么有天賦的孩子，竟然都對作文缺乏信心，覺得寫一篇過不了，寫十篇才有機會過一篇。”

　　他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

　　“今天誰不放李帶參加新聲杯，誰就是跟我褚修堯過不去！誰要在榮休當天讓我不舒服，我就讓他教學生涯后半輩子都不舒服！”

　　李帶被這兩句話吼得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抬頭看見褚老師在向他微笑。他掙扎著起身，大著舌頭說：“褚老師好。”

　　“你好哇，李帶。褚老師跟你的兩位老師還有話要聊，你先去吃個飯，準備準備，下午就要參加比賽了。祝你順利晉級。”

　　“啊。好的好的，謝謝褚老師。”

　　說著李帶踉踉蹌蹌走出去，把門掩上。

　　“李帶你給我回來！”

　　眼見著李帶走了，就要帶走他原本想安排給其他學生的十個新聲杯初賽名額。

　　常永堅拍桌子，急聲道：“褚修堯老前輩，我敬您一句前輩，但您手也伸得太長了點，我教育學生，自然有我的教學理念！”

　　褚修堯雖然在江城的教育系統很有話語權，不過常永堅并不是江城本地人，是外省調過來的空降領導，據說，還是校書記儲備已久的接班人。如果說謝思文對褚修堯還有所畏懼的話，那么面對一個即將榮休的老前輩，常永堅是沒有絲毫退意的。

　　“永堅，我把你當兒子看，但你怕是翅膀硬了，在這里肆意妄為吧！教學理念，假大空的四個字，就是你侵犯學生正當權益所給出的理由？”

　　褚修堯慢條斯理地說，李帶現在已經離開辦公室了。時間拖延得越久，對他來說就越好。

　　最好是李帶現在就能乘車前往考場。

　　“前輩給我們的建議我們會聽，但是到了具體事務上的關鍵決策，就不必勞您費心了。”

　　常永堅心知，再跟褚修堯繼續爭辯下去，也無濟于事，他現在只想要他的名額。

　　“謝老師，趕緊去把李帶追回來。他腦子還不清醒，現在應該沒走遠！”

　　現在，謝思文也在左右為難的境遇中，權衡出了自己的選擇。資深前輩固然位高權重，但畢竟是要榮休的人了，人說樹倒猢猻散，褚老年紀大了，即便攀上了這棵大樹，怕也沒得幾年乘涼的機會。反觀常永堅呢？頂頭上司正值年富力強，還是第一順位的儲備校長，前景一片大好。

　　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不是輕而易舉嗎？

　　想到這里，謝思文拔腿就走。

　　只見褚修堯一拐杖，劈頭蓋臉打在旁邊常永堅的辦公桌上，把上面的保暖玻璃砸得粉碎。

　　他厲聲喝道：“我看今天誰敢離開辦公室一步！”

　　說完之后——

　　褚修堯面色驟變，瞪大眼睛，捂著胸口，直挺挺倒在了沙發上面。

　　謝思文給嚇了一跳，本來要沖出門外的腿不知該不該往回收。

　　“褚老，褚老……這是……？”

　　“快，快叫救護車，聽說褚老前輩心臟不是太好。”

　　常永堅拎起辦公桌上的電話，第一時間撥通了120。

　　……

　　李帶正值酒勁高漲的時期，借助手扶梯的支撐，歪歪倒倒地向下滑過去。走在地面上，他感覺像踩上了云朵，每一腳都是空的，每一腳都有陷阱。

　　他已經不認識路了，也不知道食堂在哪里。好在路上全部都是認識李帶的人。

　　即便原先不認識李帶的人，在剛才的眼保健操時間，也應該全部認識了。

　　“帶師”“帶哥”“帶文豪”“帶明星”“帶師兄”“帶藝術家”……

　　大家像這么呼喊著李帶的名字，一邊把李帶往自己想去的方向帶。

　　他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站在馬路邊的老奶奶，遇到了成群結隊做好事的紅領巾。

　　你們特么倒是先問我到底要不要過馬路再扶啊！

　　臉上寫滿了醉意的李帶就這樣被同學們東拉西扯，擁向不同的方向。

　　“李帶你能摸摸我的臉嗎，我想像你一樣擁有敏銳的觀察力；李帶你能摸摸我的手嗎，我想擁有你那樣精準的文筆；李帶你能摸摸我的腦袋嗎，我想像你一樣擁有文學的天賦。”

　　顯然這是后援會三人組。

　　“十篇都過了，真的牛啤嗷，帶帶帶文豪！多虧了我給你的報名表吧，完事請吃飯啊！”

　　顯然這是趙盤。

　　“切。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還不是過了一篇。”

　　顯然這是肖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