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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短長生

第28章 月餅

浮世短長生 容平三月 4039 2019-09-10 20:12:07

  入秋的清晨,天已透亮。

  靠著睡了一夜,脖后僵硬,胸前熱烘烘火爐似的,提醒著他還有一個人。

  軟若無骨的貼他的人還老實的睡著,額頭滿是汗,面色恢復了些。

  摸上額頭,溫度降了下來。

  其他人還在睡,扶住把人移到一旁。

  人走出廟外時,甄子華就醒了,同樣查看了諸寧安,跟著走了出去。

  路的對面依然是那條河,余恒風在河邊練起武來,動作蒼勁有力,身姿卓絕。

  甄子華醫術卓越,武藝卻不高,河邊洗過臉,就在一旁靜坐,片刻之后站起身,望著湖邊的身影,眸光卻越發欣賞。

  余恒風練得爽快,練罷挽起袖子走進河邊洗了把臉,出了一身的汗,解下衣服晾在一旁,撩起河水擦拭精壯的胸膛。

  “剛出一身汗,這樣不怕傷身。”

  原來是甄子華,他薄唇微勾:“無妨,習慣了。”

  “寧安,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甄子華不輕易的試探。

  “他救過我,我照顧他,應當的。”

  他說的坦然,仿佛真的不知道諸寧安的身份,甄子華放心起來。

  洗完的余恒風拾了些樹枝,又用樹葉裝了些水,起身往回走,卻見甄子華懷中也抱著些干樹枝,如此默契二人相視一笑。

  “你們去哪兒了,怎么不叫醒我。”

  蕭子真見二人對視也不理他,樂呵呵的也再不追問。

  三人沿河走了一圈探路才回到破廟,諸寧安已好了很多,帶她一番收拾,趁著清早涼爽又開始趕路。

  只走了半日,就進了遂城。

  遂城。

  與諸寧安印象中洪災過后的樣子,大不一樣。

  路上熙熙攘攘,寬闊的街道旁早已不見了往日的滿目瘡痍。

  來往走過的行人中綻放著笑臉,歡聲笑語熱鬧不凡。

  她有些被感染,回頭問甄子華。

  “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熱鬧?”

  一旁蕭子真伸手探向她額頭,奇怪道:“你是燒傻了,今日是中秋啊。”

  自小在棣棠谷,雖知道中秋卻沒過過,諸寧安眼睛一亮:“是中秋,真的是中秋?”

  “對呀。你怎么如此大驚小怪?”

  諸寧安不理,折回拉住甄子華的手臂:“子華哥,今晚可不可以……”

  知她是想胡鬧了,甄子華拍了拍她的頭:“可以,不過先干正事,找蕭將軍。”

  她點點頭,滿意的笑。

  誰料中秋軍中無人,四人繞了半個城又尋到蕭府來。

  蕭府門前掛著喪幡,遼人已退,想來蕭鐵慕大將軍的喪葬禮是辦了。

  甄子華將府牌遞給門人,那人叫他們在門外等候。

  一會兒功夫,中年管事的來門口相迎,被帶進了客房,凈身換衣之后去見蕭江。

  廳中設了靈堂。

  蕭江穿著孝服坐在廳中,見余恒風被人帶進來,起身拍他肩說。

  “好小子,可是回來了。”

  “勞將軍記掛。”余恒風拱手作揖:“原本是要回軍中,只是歸來復命冒昧來訪,叨擾將軍。”

  “誒,這說的什么話?你們是軍中的年輕之輩,日后大有作為,何須與我客氣?”

  兩人正寒暄,余恒風視線轉向正堂:“晚輩自小仰慕慕將軍的威名,可否為他上柱香?”

  待人側過身讓出靈堂,余恒風神情肅穆,拿香點燃,朝著靈位,撩起衣擺,連拜三拜。

  墨眸盯著木牌上三個字,蕭鐵慕,心中由衷欽佩。

  忠叔曾這樣評價。

  蕭鐵慕戎馬傯倥,南征北戰,深通謀略,驍勇善戰。奪取汴京、徐水、桂陽三郡,征幽州,守遂城有功,實在是大齊不可多得之將。

  但如今,這位將才離世了。

  為抗遼軍,秘不發喪,生老病死,人去茶涼,英雄也有末路時,令人心生惋惜。

  不禁嘆了一聲,胸中悠蕩起一股難言的惆悵之意。

  “有心了。”

  身后之聲將他從惆悵中拉回,起身轉過來對蕭江道:“蕭將軍忠義之心,英靈之氣,晚輩敬佩之至,今日上香,實乃恒風之幸。”

  言談之間,子真三人邁進門來,同樣上了香,被引到偏廳坐下。

  “此番之后,你們作何打算?”蕭江端起茶盞問。

  “蕭將軍這是何意,愿聞其詳。”

  這話說得奇怪,原是該聽將軍囑咐,怎么反就問起他們來。

  心懷疑問之時,蕭江笑了笑道:

  “看你們這樣,定是不知,你們早被調至長安諸經衍軍中,叫你們歸來復命就是要說此事,如今同子華一道回長安,不知對這安排可還滿意?”

  能與子華一道,蕭子真自然歡喜坦然:“聽從蕭將軍安排。”

  蕭江哈哈哈連笑三聲,若有所指:“哪里是我的安排,若是有經衍一半眼里,早把你們留在我麾下了。”

  余恒風神色微動,倒沒說什么。

  話已至此,都明白了,甄子華朝外看了看天色,起身婉言辭行:“天色不早,我們已叨擾將軍多時……”

  “這說的什么話,飯早已備下,今日是中秋,就歇在府里,明日趕路也不遲。”蕭江就急斥他。

  四人相互對看了眼,蕭江又極力挽留,便應請留下。

  傍晚飯席設在院子的亭中,初秋的夜微微清涼,別是一番舒爽。

  諸位就坐。

  諸寧安坐在靠階梯最外側,望著皎皎夜空中剛升起的一輪明月思念父親。

  蕭江一把舉起面前的酒杯:“你們四人,個個都是好少年,日后不知何時能相見,喝下這杯酒,算是給你們送行。”

  眾人皆舉杯共飲。

  諸寧安也不例外,一把悶頭飲下,辣酒入喉,猛地被嗆出了聲。

  “自古英雄出少年,真不愧是經衍看上的人。”

  眾人杯中皆空,蕭江連連道了三聲好。

  又見諸寧安嗆得猛咳,哈哈一笑,讓下人換了酒:

  “今日中秋,你年少喝不慣那烈酒,嘗嘗這桂花釀,一定喜歡。”

  被人瞧的不好意思,諸寧安伸舌嘗了嘗,酒質醇香濃厚微微泛甜,舌中彌散出桂花香,欣喜下又喝了一大口。

  “謝將軍眷顧。”

  “謝什么,此前在遂城我有負囑托,令你三人被小人陷害,實屬不該,這酒就當賠罪了。”

  諸寧安一聽放下杯盞:“被小人陷害,這話何解?”

  “遂城時你們三人在那井中投藥,本是幸事,但這無意之舉犯了醫館與知府的利益,受了牽連。順藤摸瓜,竟發現醫館與知府背后都掛靠著朝廷的……”

  原來那無妄之災并非無緣由的,四人目光皆是一炬,正欲再聽下文,蕭江卻忽然停了,擺擺手道:

  “罷了罷了,今日過節不說此事,你們去長安早晚會遇到。”

  余恒風本想多問,被一個下人前來通報,打斷了問話。

  “將軍,薛公子拎著中秋之禮已在府外等候,令人前來通報。”

  “他來做什么?”蕭江噌的一下站起,臉色凝重忽又頓了頓道:“去,請他進來。”

  自下人離去,席上氣氛微變,蕭江仰頭顧自飲下一杯:“吃,你們吃……不管他。”

  不等片刻,院里遠遠傳來一聲:

  “蕭將軍,晚輩來的不是時候,還請見諒。只因家父交代,到遂城需立即來府上拜謁,片可不許耽誤。這不傍晚剛到,幾日前也曾遞了拜帖,此番也不算失禮,不想匆匆趕來差點連晚席都趕不上。”

  這人說話圓滑諳熟,桌上視線瞬時被引了過去。

  院中一身青蘿袍少年手中搖著把折扇,鳳眼調笑著邁進涼亭。

  竟是他!

  晉陽客棧里與四人調戲、打斗,薛袁熙的兒子,薛祈!

  “不知薛相身體可好?”蕭江淡淡道。

  “家父一切安好。”

  “不知公子此來遂城是為何事?”

  “無甚大事,月余前又是洪水又是軍餉,扯得戶部亂了套,家父心煩,又見我在家不學無術,遣我過來跟您與知府學學人事。”

  “坐。”蕭江命人又放上了兩把椅子在右側。

  薛祈眉中帶笑與蕭江施了禮,又客套幾句,待看清桌上坐的人,嘴角一邪,仿佛不經意一般道:“呦,竟是有客在,實在是趕巧,趕巧。”

  話說得倒像第一次見。

  只是身后跟著的薛云云,原本是端莊的世家小姐,見余恒風坐在席上,抓住他哥哥的衣袖興奮的搖:“哥,他他……”

  薛祈輕拍薛云云手臂坐下,面上不動聲色,視線卻毫不收斂的朝諸寧安而來。

  那視線頗有些耐人尋味,分不出此番相遇是故意還是巧合,不由令她皺了眉。

  其樂融融的氛圍如攪進一只蒼蠅,心中略感不快。

  但剛剛蕭江與他的互動看得清楚。薛祈,當朝宰相的兒子,無官職,從晉陽到遂城。

  由此料想,他,就是此前子真口中,蕭將軍忌憚的那位世家公子。

  “吃吧。”

  挑了一筷諸寧安最愛的棗泥山藥糕,甄子華深看一眼,她點點頭,低頭顧吃。

  只是再提筷夾菜,卻總碰巧與薛祈碰筷,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呦,抱歉抱歉,我手伸得太長,你先用。”

  他有理謙讓仿佛變了個人,諸寧安也不好說什么。

  與薛祈桌上的表現不同,薛云云對著滿桌的佳肴咋咋呼呼嫌這嫌那,可筷子卻偏偏夠向余恒風跟前的菜肴。

  手伸的更長。

  蕭子真原坐在蕭江與余恒風之間,看不過眼,便與對面的薛云云掉了個位置。

  明艷的少女心滿意足的坐下來,一會添茶,一會說話。

  “聽他們叫你余恒風,這是你的名字?”

  無人應她,再問:

  “余恒風,真好聽,我叫你恒風,可好?”

  “你怎么不說話?”

  余恒風皺眉,身子向諸寧安這兒偏。

  不知是被聲音還是被那筷子攪的沒了胃口,諸寧安索性不再吃,手擒酒杯多喝了幾口桂花釀,絲絲醇甜回味不盡。

  甄子華正阻她不讓多喝,忽然身側出現聲響。

  回頭卻見那薛云云借著倒茶的功夫,整個人都要坐到了余恒風腿上。

  但人側身一避,薛云云無所依托,已然倒了下去,大姑娘家家的倒在地上狼狽不已。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吧?”

  畢竟是個姑娘,余恒風絲毫沒有去扶的意思,諸寧安不忍好心蹲下去問,不料險些被她推倒。

  諸寧安看著地上的人冷冷一笑,起身坐下,再不理了。

  席上蕭江也許看不下去,令人上最后一道甜品。

  諸寧安聽聞心中暗暗松了氣,終于可以結束。

  想的功夫,最后那一道甜品月餅被端了上來。

  中秋吃月餅雖是定數,但桌上的這盤卻很是講究。每人面前的月餅圖案皆是不同,極其精致,更有不同顏色做皮包。

  再看她面前被放上全桌唯一的冰皮月餅,那皮潔白如玉,晶瑩剔透,令人一看就想起如白玉盤的月。

  “寧安還真是運氣,這冰皮月餅只這一個,且是隨手放的,這可是個團圓的好彩頭。”

  蕭江笑著解釋,諸寧安一看之余也甚是喜歡。

  “快,嘗嘗是什么餡的。”

  眾人皆看那月餅,示意快吃讓大伙瞧瞧。

  她笑了笑,纖指微動,盤子卻被薛云云搶了去,氣急正要脫口,薛祈起身呵斥:“云云,太不知禮數。”

  薛云云哪是想吃,只是見不慣桌上唯一好的東西,被一個長的如花似的少年諸寧安占了去。

  被斥的受了驚,沒了顏面,手一滑,白白的月餅滾到地上去。

  “真是不好意思,原是想先瞧瞧是什么餡的。”她說的可憐委屈,臉上婉約帶淚。

  諸寧安不忍斥責,但看象征的團圓的月餅被生生滾在地上,幽幽說了句:

  “算了。”

  嘴上算了,可心里卻說不上的發堵。

  她不在意月餅,她在意的是,難得第一次過中秋,爹不在,好好的月餅,偏偏她的滾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預兆。

  殊不知心中所想全都現在臉上。

  忽然一個平平常常的月餅推到她面前來。

  “我不吃甜的,外面等你們。”

  再抬眼,沒看見余恒風正面,只見他背影正朝蕭江施禮,走出亭子。

  月餅普普通通,上面雕著一朵蓮花,那蓮花是圣潔之花,象征生死煩惱中出生,而不為生死煩惱所干擾。

  不知怎的,就釋了懷。

  張開小嘴吃了一口,那香氣入了脾胃,連心尖都沾了一絲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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