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寧安不讓蕭子真跟著,前腳走回賬里,后腳就有人喊:
“諸少爺,在不在?”
蕭江身側(cè)的小廝,手捧著個包袱站在賬前:“諸少爺,我家主子讓把這東西給您送來,又讓我對你說,陳淦的尸首已下葬,此事牽扯眾多,不宜聲張,事后等諸將軍回來,再另做打算。”
她恍然察覺忘記查看陳淦尸首以及安排下葬的事,聽完只緩緩點頭,接過包袱,讓那小廝離開了。
畢竟才十四,諸寧安雖然心智成熟,卻未有過大風(fēng)大浪,陳淦的死對她來說是不小的波瀾。
直到展開包袱,看到里面的東西,才覺得這事是真的發(fā)生了。
包袱里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一件帶血的衣物、一把佩劍、一張府牌,都是陳淦的遺物。
她與陳叔相處的日子不多,可知道他是個兢兢業(yè)業(yè)熱血心細的漢子??粗矍八S身攜帶的佩劍,諸寧安眼周泛紅。
她不禁想,爹,若是知道陳叔離去的消息,該是怎樣的心情。
手撫上府牌又輕輕放下,旁邊一把嵌了寶石的匕首映入眼簾。
匕首不似一般形狀,略微彎曲,似遼人常用的彎刀,但又不是,這把好似彎刀的縮小版,匕首,上面鑲嵌的寶石是紅色,透亮非常,一看不似俗物。
這匕首不是陳叔的隨身之物,難道……是兇器?
遼人太張狂,殺人竟用如此顯眼的匕首!
拔出刀鞘刀刃鋒利,刀身線條流暢,末處手下微粗不平,放進了看,上面似刻著小字,恰好認得,是契丹族的皇性“耶律”。
難道說這偷襲晉陽城的遼人,竟是皇族帶領(lǐng)的?
遼人為何會派皇族來偷襲一個小小的晉陽?
匕首砰地一聲落地,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遼人為何能在父親的部署下輕易潛入?
遼人為何直攻晉陽?
會不會大齊的情報系統(tǒng)出了問題?
想到這兒,諸寧安臉色煞白,坐不住了,起身就想去通報蕭江,撩開帳門腳下鬼使神差的頓住。
若她的判斷是錯的,蕭江聽了離開遂城,責(zé)任誰負?
該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大膽的想法闖進腦海。
若她親去晉陽,對父親是否有幫助?
念頭一起,便又否定。
她只身一人如何能潛進晉陽,又如何近身遼軍知曉真相?
明知不可行,可卻像起了執(zhí)念,想到父親或許深陷危機,心中就涌起沖動。
不,不能呆在這兒,呆在遂城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想擔(dān)驚受怕,該做些什么才對,如此想,便一下也坐不住,收拾包袱留下信箋,出城去了。
憑借蕭江給她的府牌,諸寧安順利出了城。
才出城已近傍晚,她心焦難捱連續(xù)趕路,路上偶爾見從晉陽方向的三兩百姓,原有意詢問一番,可見她靠近不知為何遠遠避開。
趕了一整夜,清晨諸寧安困倦不堪,翻身下馬到路旁桐樹邊坐下,喝了口水,頭歪著睡去了。
一十幾歲小兒哭叫著:“哥,不能睡……咱么馬上就到遂城,我?guī)闳フ掖蠓颉纭?p> 朦朧中被吵醒,見那二人離她不過幾十米,又從晉陽方向來,困倦一掃而空,站起身走去。
“放下他,你讓我看看?!敝T寧安擋住他們。
瘦弱白衣的少年被駝在背上,少年氣息虛弱,肩頭衣物浸滿血,而背著少年的人個頭矮小,與諸寧安一般高低,名叫土子。
土子只顧著急,臟黑的臉上掛著兩行眼淚,擋住去路心急道:“起開。”繞過她,朝遂城方向去。
“讓我看看,說不定我能治好?!敝T寧安再次擋他。
“你,能治?”泛淚的眼中透出懷疑。
不管土子如何懷疑,她走近一步,那背后的白衣少年臉色已泛黃白,肩部大片血跡竟還在擴散:“放下他,你哥若不止血,如此趕去遂城也會丟了性命?!?p> 土子大駭,顧不得她是否可信,放下人來。
地上少年只有肩部有傷,解開衣物,少年悶嗯,但她手下未停,長達十寸的口子紅紫的肉朝兩側(cè)翻開,血肉糊在周圍腫脹不已,傷口正中一股不小的血往出冒……
“你能不能治……”
諸寧安神情專注,迅速拿針,在那傷口部周圍下了幾針,涌出的血漸漸變小直至不流了。
血止了,土子哭著跪求:“有救了,求你救救我大哥?!?p> “你去找些清水來。”
“我……我去找水,這就去?!闭f完興奮抹了把臉起身。
諸寧安拿出個藥瓶,藥原本是甄子華讓她時刻帶在身上的,幼時不懂,如今知道自己患有血癥,再想起使用的時機,確定是止血藥無疑。
從中倒出一顆,捏開少年的嘴讓他服下。
路的另一側(cè)就是河道,土子找水沒費什么功夫,趕回時,見她用水清洗傷口周圍,又從包袱里拿了一瓶什么東西倒在干凈的衣物上,壓他傷口。
“啊……”昏迷少年疼的大叫。
“你在干什么?”土子阻她。
“不清洗傷口,傷口腐爛發(fā)炎,你哥就真的沒命了?!?p> 他聽聞眼睛泛紅,放下手去,不再作聲。包好了傷口,諸寧安讓土子與她一起把少年放在樹蔭下。
“你和你大哥從哪兒來,叫什么名字?”
大哥被救,土子面上卸下防備:“我們來自晉陽,我叫土子。”
“晉陽被遼軍封了城,你們怎么逃出來的。”
“我和大哥打獵為生,知道一條小路,晉陽封城第一天,便從那條小路出來了。”
諸寧安心里一喜忙問:“那小路在哪兒,可能帶我去?”
“晉陽大亂,大家想逃卻逃不出,你去那兒作甚?”
土子疑惑,她一時被問住,心思一轉(zhuǎn)神情一黯:“遂城大水,我……前去投奔舅母,她家就在晉陽城……如今晉陽大亂,這可如何是好。”
土子一個獵戶少年沒什么見識,見她趕了一夜路著實狼狽,只一匹馬,一個包袱,還救了他們,又神情暗淡仿佛再無去處,嘆了口氣如實說:“我們逃出的那條路,如今怕也被封了?!?p> “怎么回事?”
“遼人殺了知州,又找一騎馬的人,聽說那人傷了遼人從小路逃脫,遼人封路卻沒抓著,大怒著非要尋到人不可?!?p> 遼人要找的會不會是陳叔?但如此機密的訊息,百姓如何知道?
剛沉下的心又浮起,問:“你說遼人重傷?你如何知曉?”
“我們走時,遼人正全城搜查逮人,另外還在城內(nèi)尋找大夫,但因遼人作惡,城內(nèi)知名的幾個大夫拒不出診,已被殺害,不知名的卻治不好病,因此……”
沒聽到后頭,只關(guān)注那句“尋大夫”的話,諸寧安欣喜起身想到什么,拿出包袱里的一件衣物:“我有個不情之請,用這衣物換你身上衣物,可好?”
土子低頭看著洗的泛白的粗布衣裳,有些疑惑,卻爽快應(yīng)下。
諸寧安拿著衣裳向他道別,經(jīng)過一片叢林換上,衣服雖偏大,袖長褲長卻剛好,胸前也不太能看出什么,又拿出那不脫色的眉黛,朝路邊的河水照著畫起來。
一炷香后,嬌艷的右頰畫出個半拳大的黑棕印記,精致的容貌變得奇怪不堪,低頭看這一身獵戶的打扮,頗為滿意。
第三日黃昏,晝夜不停終于趕到晉陽。
晉陽城門緊閉,城墻上正站著遼人的二皇子,耶律齊。
潛進晉陽,耶律齊所帶遼人并不多,只一千名,一千名便足以守住晉陽城。
但耶律齊此時擔(dān)憂的并非一千士兵,而是偷襲晉陽那日,三弟耶律秀被一位不知身份的刺客刺中,幾日下來,非但尋不到刺客,遼醫(yī)竟也三弟的傷也束手無策,漢人名醫(yī)拒絕出診,三弟傷勢日日漸重……
“主子!”
他目光陰郁轉(zhuǎn)頭:“什么事?”
“一少年在門外說他能治好三皇子的病,讓開城門?!?p> 告示貼在城門外,本不抱什么希望,畢竟遼人威名遠揚,但此時一少年來闖,隨即揮手讓侍衛(wèi)把他放進城來。
諸寧安被一左一右士兵挾持帶進城門。
耶律齊瞥她一眼,下了城墻,負手走在前方。從城門往城內(nèi)腳步?jīng)]停,不一會進了一座府邸,府邸門前寫著廖府。
廖府?廖君如?被殺晉陽知州的府??!
“看什么看,低著頭?!笔绦l(wèi)呵她,她惶恐受驚的低下頭去,手心微微發(fā)汗。
不知走了多少層階梯,走進一間暗房,屋內(nèi)狹小潮濕,耶律齊坐在屋內(nèi)的座椅上,倚著不緊不慢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一獵戶,祖父曾是村里的大夫,從小耳濡目染的學(xué)了些,粗識幾個字。遂城大水之后在晉陽附近安家,這幾日城門緊閉,獵物無從賣出,父親重病,家里斷了生計,今日本是來看城門何時能開,卻見貴人們找大夫,因此前來試試?!?p> “大膽!我弟弟的命可是能讓你輕易試的,你可知若是治不好,下場會很慘?!币升R厲聲呵斥。
諸寧安俯下身怯怯道:“獵戶本就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左右是死,即使不成,也好過活活餓死?!?p> 耶律齊見伏地的少年雖有怯意卻并不害怕,少年話中有理嘲諷一笑,隨即帶他前往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