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瓶打完已經到了中午。周宇龍邀請，“我請你嘗嘗食堂的菜。嫌棄不？”
“和你一起，吃啥都好。”凌一嘴角上仰，眼里一抹化不開的濃烈，大膽直視周宇龍的眼。他卻不敢與她對視，只是微垂了頭，上翹的眼尾帶出一個含笑的弧度。
凌一的心，瞬間凌亂。
這話，算不算是情話？這驕情，真的是自己？曾經也以為自己粗枝大葉，說不出錦繡風情。看來，愛情中的女人，誰都可以出口成章溫婉可人。
周宇龍被凌一的直白也弄紅了臉，拿起毛衣細瞧來轉移自己的尷尬，“嗯，第一次織？手藝還算不錯。”
“呵呵，跟鄭蓉兒學的。”
倆人又是沉默。
凌一甚至有理由懷疑，他們兩個是不是真的沒有共同語言。但她又不清楚別的情侶在一起時，到底是個啥光景，也像他們這樣的時不時斷個電、卡個殼兒？
正在神游之際，隔壁床的老大爺突然指了指周宇龍的吊瓶說：“小周啊，你的吊瓶打完了。”
“啊，哦，打完了啊。”周宇龍慌忙按鈴，連隔著床的老大爺都能看見，可見兩人心不在焉到了啥地步。
中心醫院的食堂在住院部后面，正是吃飯時間，人不少。飯菜色澤誘人，凌一趴著窗口，看得口水直流。最后，在周宇龍的征求下，才確定點了份木耳炒瘦肉，毛白菜煎豆腐兩個家常菜。
兩人就著米飯吃得了個肚兒圓。揉著滾滾的肚子，凌一滿足地說：“要消消食兒。吃撐了。”周宇龍寵溺地看過來，“小心胖。”
“我倒是想胖啊。可是，這么多年，就是不見長胖。也不知道給家人長長臉。”
“那以后和我一起吃，保管讓你半年胖一圈兒。”
凌一眉眼含情，伸過頭去，“呵呵，你打算養我啊？”
周宇龍卻笑著輕瞟她一眼，扭過頭去，不再接腔凌一的眉目傳情。
“會不會說情話啊，哥哥。”凌一暗自腹誹一句，也不計較，兀自跑著跳進花壇。枯枝中一朵月季若隱若現。凌一伸出手，干枯的枝丫刺得她不自覺“呀”了一聲縮回來。
“我來摘。”周宇龍也跳進壇中，直接伸手進去，出來時，他把花虛握在手心，手背不可避免被枝丫刺出兩道血痕。
“給。”他笑著把花伸到凌一面前。
“劃出血痕啦。”凌一心疼地望向他的手背。
“不疼。我們男人皮糙肉厚。快聞聞香不？這個季節還有這個顏色的花兒，少見。”
花是紅色，朵小，雖然經過嚴寒的洗禮，還有一圈殘敗的瓣，但貴在稀少，花色艷麗。花瓣上仿佛籠罩著一層霜霧，更顯楚楚可憐。
“風刀霜劍嚴相逼。還出落的如此鮮妍，實屬罕見。”凌一低頭嗅著花，一邊搖頭晃尾咬文嚼字。
“最近在看紅樓夢嗎？酸詞兒。”周宇龍溫柔地看向她。
“嗯，上周去圖書館借了本，想再看看。初中時，老師讓讀過，那時年齡小，看得囫圇吞棗。”
“女人看紅樓，看得是愛情，男人看紅樓，看得是興亡。”
“是啊，每看一遍，總會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心境。那時看紅樓，飲酒對酌，吟詩作對，是風流才情的肆意灑脫。那時看林黛玉，是矯情，是心胸狹隘，是無事生非。”
周宇龍看向她，眼里是贊許，“那現在呢？”
凌一略微紅了臉，“現在，有和林黛玉同樣的心境。在愛里，容不得眼里有沙，自己就是愛里的獨一份。可以為莫須有而痛苦，可以為一片葉一朵花傷春悲秋。”
“男人不喜歡紅樓夢，覺得過于兒女情長。可是，誰不是凡塵的俗人呢？都逃不脫七情六欲、愛恨情仇。”
“是啊，罪魁禍首還不是大男人。因為他們的私欲，尤二姐失了幸福；因為他們所謂的面子，尤三姐丟了性命；因為他們的自私，晴雯丟了命。。。。。。總歸到底，是男人的貪、欲、情毀了園子里這些可憐的女孩。”
凌一越說越是憤憤然，“慶幸的是，黛玉死在家破前，若是她看著家破、親人散，以她驕傲的個性，該是多受打擊。”激昂地容不得周宇龍插嘴，“雖然吧，我覺得她的愛情觀有點小小的問題。”
“奧，什么問題？”周宇龍不解地問。
凌一不屑道，“她的愛情就是使小性子，喜歡胡思亂想，要對方哄，尋求誓言安慰。我覺得挺折磨人的。”
“也許，愛就是品味彼此折磨、相互傷痛著的感受吧。”周宇龍望著遠處的天，輕輕說。
凌一不贊同了，“那還叫什么愛？！愛不就是在一起快樂、開心、幸福嘛？怎么會認為品味痛苦是愛的感受，無厘頭。與其痛苦，不如分開。”
“愛就是在平凡里，柴米油鹽，彼此磋磨，那是愛情的至高境界。。。。。。”周宇龍眼神迷離。
“那你喜歡被這樣折磨？”
“嗯，喜歡被你折磨。”周宇龍輕聲，似低語，似呢喃。凌一笑望向他，那略顯憂郁的眸子里有一汪水在溢。
凌一被他盯得羞澀，紅著臉跑開了。
中心醫院后，向北約莫五百米左右就是河道。這個季節，雖已入春，可是河道里依然是光禿禿的一片。只有零星的幾棵長青樹，在河道旁的小路上，孤獨地點綴著灰黃色調的河畔。
凌一跑在前面，指著遠處一棵樹對周宇龍喊，“看，是柳樹。快發芽啦。”
周宇龍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抹淡的顏色，像縹緲的煙霧籠罩在樹冠上，淺淺的黃，淡淡的綠，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凌一已經跑近，仰頭望著樹頂，盯了好一會兒，卻失望地收回眼，對周宇龍說：“離得遠，還能看見一抹嫩綠，咋離近了反倒什么都看不出來呢？”
周宇龍望著她，“呵呵，還沒有正式發芽呢。就你心慌。”而后又意味深長地一句，“遠處的東西，美卻虛渺。身畔的美，卻不容易發現。”
凌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不深究，只顧圍著柳樹上下打量，折了枝拿在手上，細細研究。最后，還是失望地把枝丫狠狠地丟在地上。
周宇龍笑著安慰她，別著急，“下星期你再來看，它們肯定都發芽了。”
凌一的眼睛里放出光彩來，“下星期？你約我？”
周宇龍寵溺地笑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們一起去找春天。”
凌一眉眼彎彎地笑著，歡快地唱起來，“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
歡快的歌聲在河畔飛揚，周宇龍靜靜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孩童般唱著跳著，眼里是深深的寵溺和愛意。
那個美麗的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