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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5下 何致遠頻頻聽喚 馬興邦悻悻而回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7060 2019-08-13 06:00:00

  第三天一早,老馬照例六點鐘起床,移步陽臺邊,抽著煙看早霞,這是他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老習慣。他這一鍋煙還沒抽完,聽得有人起來了——是致遠。致遠跟他打聲招呼去廚房了。

  第一鍋煙還沒完,又有一個人起來了——是仔仔。仔仔先去衛生間刷牙洗臉,然后收拾東西。此時致遠端來一杯牛奶燕麥粥,仔仔咕咚咕咚大口喝完,跟他爸打完招呼背起書包就出門了。老馬看他走到門口一愣,忽地轉身沖著自己喊了聲:“爺爺,我上學去了!”

  “好好,去吧!”老馬喜不自禁,吸著煙的嘴都漏氣了。

  致遠又端出一茶碗大的牛奶燕麥粥,放在餐桌上。他轉身去了漾漾屋里,使勁法子叫漾漾起床。老馬抽第二鍋煙的時候,漾漾才從屋里出來。起床后致遠抱著她洗臉刷牙,這又是一番功夫。完事后他用小勺喂漾漾喝粥,喝完粥把漾漾放在客廳沙發上,他去收拾漾漾的書包順帶自己也換身衣服。漾漾坐在沙發上看著老馬發呆,老馬卻從煙霧里看到了一位呆仙兒——永遠發呆發愣的小仙女,想到這兒老馬自個嘿嘿笑了。致遠拿著書包拎著鞋給漾漾換鞋。

  “爸,我先送漾漾上學,待會給你把早點捎回來!你先休息,餓了餐桌上有水果!”

  “嗯,你去吧?!?p>  “漾漾,跟爺爺說再見!”

  “再見!”那聲音小得還不如只蚊子叫呢!老馬只見了個嘴型,啥也沒聽到。

  “好!再見!”老馬配合著漾漾再見的手勢也擺了擺手。

  致遠換好鞋,一把抱走了漾漾。這呆仙兒從頭到尾跟夢游似的,不知道到學校以后能不能醒過來。老馬也納悶,現在才七點十分,怎么這么小點兒的娃娃要這么早上學,她在幼兒園能學個啥玩意呢。

  此時桂英出來了,她早已在自己屋的衛生間收拾好了,在客廳喝了杯水,背了包,換了鞋,出了門。大門咔嚓一聲關上了,連聲招呼也沒打,老馬瞅了一眼空蕩蕩的大門口,扭過身子繼續欣賞早霞。

  “這個不好吃!包個包子放這么多醬油!”老馬指著致遠買回來的白菜包子說。

  “嘖……這個粉條不行!黏得很!”老馬撂下只咬了一口的粉條肉包子。

  “爸你嘗嘗這個,這個是另外一家早餐店的!豬肉餡的!”致遠遞過一個小點兒的包子。

  老馬接過致遠給的,咬了一口沒說話,吃到第二口的時候,嘆了口氣說:“味兒……有點怪兒!勉強能吃!”

  “我一樣買了一個,這個豆腐餡的您再嘗嘗!”

  “這個還行……豆腐跟白菜一塊包!稀罕!”

  忽地想起仔仔,便問致遠:“仔兒那么早上學不用人送嗎?”

  “學校很近,騎車十幾分鐘到!本來要住校的,這不看著離家特近才放棄住校的!”

  “哦!”老馬最想問的問題沒出口,卻指著桌上一堆被塑料袋包裹的東西問:“還有什么?”

  “油條、豆漿和雞蛋!”

  “我還是吃雞蛋吧!全天下的雞蛋起碼是一個味兒!”他一邊剝雞蛋,一邊假裝無意地快速提問:“仔仔現在是初中還是高中?中考過了沒?”

  “他去年中考,成績不錯才進了現在的高中。現在是高一!”

  “哦高一?。∥疫€以為他初中呢!那個……漾漾的幼兒園為什么那么早上學?”

  “他們要在學校吃早點!小孩子吃飯本來磨蹭,漾漾吃飯更是磨嘰,還老走神,有時候空口干嚼呵呵呵……我老擔心她吃不飽,所以早上先給她灌點牛奶燕麥粥!”

  “這娃兒吃飯……嘿嘿嘿……跟牛似的!”說話間老馬吃了三個雞蛋、兩根油條和一杯豆漿。八成飽健身,十成飽傷身,老馬如此安慰自己。

  “下次可以買些大餅、煎餃啥的,南方的包子……我放棄了!”老馬離開餐桌時指著一桌的殘羹說。

  “好,我明天買些別的!”致遠邊吃邊回。

  飯后致遠給老頭和自己各沏了一杯綠茶,之后回自己屋里,打開電腦開始寫作。

  “致遠,你過來下!”不到一個小時,老馬喊致遠。

  “哦,好!”致遠在屋里應聲。

  “家里的指甲刀你給我找找,我剪個指甲!”

  致遠找來指甲刀遞給丈人,心想等他剪完后順帶收了。老馬每剪完一個,將剪掉的指甲蓋放在床前柜上,等最后一塊扔。

  “我這兒……也沒個垃圾桶,不方便!”

  “呃!仔仔那頭有,我給你拿過來!”

  “拿吧!”

  致遠把垃圾桶遞到老馬面前。

  “你這指甲刀不行哦!鈍得……還不如我家里的鐮刀!剪個大拇指我還得拉一拉、扭一扭、拽一拽!”老馬現場表演。

  “哈哈……是是是!改天換個鋒利的!”致遠被老爺子那一串兒滑稽的動作逗樂了。

  完事后他又坐在自己桌前打字。老馬覺得屋里悶,去陽臺那兒坐著。才坐下半個鐘頭,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

  “致遠,你過來一下!”

  “哦,來了!”在鍵盤上飛舞的十指突然被打斷,致遠快步走到老馬跟前。

  “怎么啦?”

  “你看著哦!現在家里只有咱兩人,你開著大空調是不是特別浪費?我家里的空調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開的——那家伙費電!家里現在有兩個風扇,你把餐廳的風扇挪你屋里你專門用,我屋里那風扇挪來挪去的耽擱功夫,你……今明兩天有空的話,給我弄把扇子,蒲扇你知道吧?那風大得很!我坐在陽臺這兒搖著扇子,涼快還省電!”

  “哦!我聽懂了,你是要扇子對吧?”

  “嗯!”老馬點了下頭。

  “我今天接漾漾放學的時候去菜市場買菜,順便尋下那兒有沒有蒲扇!”

  “要是蒲扇更好!也不一定非得蒲扇,我估摸蒲扇在特區這兒不好找!只要是扇子——大點兒的、好用的就行!”

  “行!那爸……我去忙了!”

  “欸,你忙什么呀?”

  “我自己的事兒,電腦上的!”

  “行,你去吧!”

  致遠剛坐在自己桌上,頓想起自己有一把扇子。有問題越快解決越好,不占功夫。于是,他找來他以前的學生送給他的畢業禮物——一把題著詩又畫著畫的大折扇。

  致遠握著折扇走到老馬跟前說:“爸,你瞧這個扇子怎么樣?”

  老馬正在用抹布擦洗自己的龍頭拐杖,見致遠走來,非常細致地放好拐杖,然后伸手接過致遠給的扇子。

  “哎呦,這是把好扇子!”老馬打開折扇一看,只聞一股他傾慕半生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他拿著扇子左手扇一扇右手轉一轉,嘖嘖稱嘆。

  “怎么樣爸?風大不大?”

  “大!大!很大!”老馬陶醉不已,彷如三魂七魄已被折扇里的文雅之風先扇去了一魂一魄。

  “吶……我還用買大蒲扇嗎?”致遠見老馬欣喜過望,順嘴一問。

  “哈哈哈!啊不用了不用了!”老馬愛不釋手,合了又打開,打開又合住,一臉笑顏。

  “你這扇子——哪來的?”

  “我學生送我的!”

  “哦!”老馬這才想起來,他的女婿原是個教書先生。

  “爸,你這拐杖不錯呀!”致遠見丈人對自己的拐杖十分愛惜,忍不住笑著打探。

  “欸!我這拐杖可是好東西!”老馬一折一折地合好扇子,輕輕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拿起另一邊的拐杖說:“這是你……呃是桂英他小爺爺……馬建民——英英她堂叔、我堂弟你知道不?”

  “我知道他!英英早先說過,小爺爺家里的老二對不對?”

  “是,我叔家老二——馬建民——比我小幾歲,他在市里開廠子呢。我二叔前年過九十大壽,他一個客戶給他送的這拐杖,值錢著呢!可惜這兩年我二叔身子不好了——太老嘍!現在出來用輪椅,拐杖用不上了!年初我不崴腳了嘛,建民知道后專門回來看我,順帶把這個拐杖送給我了!哎呀雪中送炭!我剛好用得上!嘿嘿……”老馬得意地摸著那拐杖的龍頭說。

  “哦,我懂了!可在老家沒見你用?。 ?p>  “呼!村里……狗多!弄壞了那可不行!”

  “哈哈是!我在高鐵上見你用這個,打眼一看是個好東西!”

  “那可不!紅木的,結實著呢!你瞧這龍頭——檀木的!這龍眼雕得很簡單但是嘞……有神采,你瞧瞧?”

  “呵呵!是!行,爸那你歇著,有事再叫我!”

  “啊——你這扇子你還用嗎?”

  “呃,我從來不用,送給您啦!”

  “好好好!謝謝你!”老馬擺擺手沖著女婿的背影笑瞇瞇地說!說完他輕輕放好拐杖,重拿起扇子,用食指臨摹臨摹那畫,用陜西話誦讀誦讀那詩,一個人眉歡眼笑地消磨了好些功夫。

  中午飯后,致遠在洗碗,老馬困了,去屋里歇息。忽地大哥興邦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出發了,三點多到,何致遠于是一直等著他過來。老馬睡醒后,致遠告訴他大哥三點到,老馬只哼了一聲。

  馬興邦到了后,何致遠去樓下接他,進屋后致遠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爸,我哥過來了?!?p>  “來了就來了嘛!”老馬坐在陽臺邊的大椅子上,頭也不回地扇著扇子。

  “大,你腳咋樣了!”興邦走到父親跟前,蹲下來看他打了石膏的右腳。

  “爸這兩天也沒喊疼,我看不是很嚴重?!敝逻h見老馬不答話,索性替答。

  “欸,這只腳的無名趾怎么發黑了?”馬興邦蹲在地上看了許久,忽指著父親的腳趾對妹夫說。

  “嗯?”致遠蹲下來看,老馬也低頭看,果然腳趾烏黑了,小腳趾也有點發黑。

  “黑得有點嚴重呀!明顯腫著呢!”興邦反復左右查看。

  “爸,你腳趾疼不疼?”

  “咝……不疼啊,就是腫!一點不疼!”老馬抬起腳也左右打量。

  “要去醫院看一看,血不活會壞死的!”興邦憂慮。

  “今天來不及了!待會我預約骨科醫生,明天帶爸去醫院!”致遠站起來打開手機。

  “嗯!不能再等了!這黑得有點嚴重!”

  “是。大哥你放心吧,明天去醫院!”

  老馬一聽嚴重兩字,心里急了,臉上卻繃著。

  “哥,你剛開車很久,過來坐著休息會兒吧!爸你過來不?”老馬搖搖頭,致遠于是只把桂英她大哥往沙發上拉過去。

  “你最近怎么樣?”致遠一邊倒水一邊問。

  “就那樣唄!勉強維持著。”興邦擦了擦汗道。

  “你等會,我把空調打開?!敝逻h轉身走了。

  興邦望著父親,想說什么又沒說。老馬側臉瞅著大兒子,也沉默著,只掏出水煙袋來要抽煙。父子兩好久不見,想親近又各自粗狂倔強得不會親近。

  “你廠子里忙不忙?”致遠走過來問。

  “沒什么可忙的,這兩年經濟這樣子,我也沒辦法。我對門的兩間工廠上個月關門了,巷子后面一家做塑料的,前幾天也關門了。”

  “深圳也很明顯,現在吃早點的人少了很多呢!我們這個村的早餐鋪最近兩三家關門啦!”

  “我……底下幾個工人也辭退了,沒活干,白養著也不成!哎……”興邦一邊擦汗,一邊嘆氣。

  “哼!”老馬從鼻孔里出了一口氣,對話突然中止,顯然三個人全聽到了。興邦低下頭別過臉,擔心父親又要指著他罵,先沉默了。

  “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昨天仔仔一聽你來了要吃火鍋呢?呵呵……這孩子愛吃!”

  “隨便找家餐廳唄!”

  “我先問下英英,看她想去哪里?!?p>  “嗯?!?p>  致遠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告知大哥來了,誰想桂英很忙,說是晚上經理層要開會,估計不能回來吃飯了,讓致遠好好招待大哥,話沒說完先掛了。

  “她今天晚上要開會,仔仔晚飯在學校吃,吃完還有晚自習呢!晚飯只我們三兒,加個漾漾!”

  “英英不回來?”興邦問妹夫。

  “嗯忙,要開會呢!”

  “好吧?!贝竽樅翊降鸟R興邦撓了撓頭發。

  “哥你想吃川菜、廣東菜還是火鍋,我現在預定!”

  “哪兒近去哪兒,這不……大他腳不方便嘛!”興邦指了指那頭的父親。

  “去外面吃什么!致遠下點面條不行了?”老馬頭也沒回地大聲說。

  “呃……”致遠有些糾結地回老丈人:“大哥好不容易來一回,就別吃面條了!”

  “我想吃面條!去!你去弄點油潑面!”老馬吐出水煙袋的煙嘴,扭頭命令女婿。

  “我……”

  “面條就面條!自己人隨便吃點!出去也不方便!”興邦擠著兩眼對致遠說。

  “油潑面太簡單了吧!我再弄點涼菜吧!”

  “你看著弄點,別太麻煩!”興邦盯著茶幾上的水杯。

  兩人隨便聊著,致遠看看表,已經三點五十了。在家做面得去買面條,還要去接漾漾,恐怕要花點時間,趕早不趕晚。于是他跟大哥興邦商量:“哥,那這樣,漾漾四點放學,現在快四點了,我先去接她,然后去買面條,要不……你在家里跟爸……你照看著爸?”

  “行行行,你弄你的?!?p>  “爸,那我先去接漾漾——她這個點放學,然后我去菜市場,你看你要我帶點什么么?”

  “帶什么?”老馬一愣,仰頭對站在他身邊的致遠說:“不用帶啥,你去接孩子吧!”

  “那行,那你跟哥好好聊一聊!”

  “你去你的吧!”老馬專門騰出嘴巴,瞧著致遠腳下的地板磚,咧著嘴說出這句話。

  何致遠匆匆收拾出了門,先奔幼兒園的方向走了。他之所以這么匆匆,也是想給這對許久不見的父子留些單獨說話的空兒。

  致遠走后,興邦端個椅子,坐在了父親身邊。

  “大你到深圳習慣不?”

  “才兩天,有啥子習慣不習慣的!”老馬說著合了折扇。老頭兒望著陽臺外面,興邦也望著他望的地方。

  “你說你把什么辭退了?”片刻后老馬問兒子。

  “廠子里的工人?!?p>  “為啥?”

  “沒生意!”興邦低聲說。

  “你廠子不行了?”

  “不是我廠子不行,是……客戶沒了——下家倒閉了!大環境不好,大家都……”

  “都什么都?還不是你虧本了?你看你建民叔辦廠子人家幾十年沒辭退過工人,你這一天天的做啥虧啥!”

  “誰沒個高高低低,我叔廠子虧了人家會跟你說嗎?”

  “你虧了就是虧了!現在趁著虧得不大,趕緊關門,到時候我讓你叔給你找個好工作,你多大了?還要東奔西跑到什么時候?”

  “嘖!哎呀!”興邦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后從身體里擠出一大口氣。

  “你讓我叔給我找什么工作?我一個快五十的人他能給我什么工作?”

  “這個你別問,反正我開口了他不敢推辭!”

  “我做什么工作我不能問一問嗎?”

  “你快五十了還挑什么挑?有份營生能賺錢——不錯啦!”

  “我五十了就沒資格挑嗎?”興邦舔了舔嘴唇,接著說:“我不需要你操心!這輩子都不需要!廠子虧不虧是我的事兒,我好著呢!”馬興邦激動地指著胸膛說。

  “好著呢!哼!你開了幾個廠子,哪個不賠?你去了幾個城市,在哪里賺過錢?整天瞎胡混,五十歲了你還當你是年輕人!到現在要媳婦兒沒媳婦兒沒要孩子沒孩子,說出去我都嫌丟人!”老馬說到最后一句,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臉。

  發際線早后移的馬興邦咽了一口氣,沒說話。片刻后,他拍拍大腿離開了椅子,躺在了沙發上。

  多年以來,父子兩幾乎沒有一場對話是順暢的。馬興邦以為這次在妹妹家里會和自己的老父親好好聊幾句,他一路上在車里興致昂揚地幻想著各種父子談笑風生的溫馨畫面??上В煲脖咳艘脖?,永遠不想和老頭吵卻總是會吵。四十多歲的他不應該這樣的,他愧疚自己的蠢笨,也悲哀自己的無能。

  一小時后,何致遠提著菜拉著漾漾回來了,一開門,屋里靜悄悄的。他望向客廳,一個朝西躺著看手機,一個面東坐著扇扇子。

  “我們回來啦!”致遠大喊一聲打破寧靜。

  “漾漾,看看誰來了?”致遠把漾漾領到興邦面前。

  “大舅舅!”何一漾咬著自己的四根手指頭害羞又歡喜地說。

  “哎!你還認識舅舅呀!”興邦放下翹著的二郎腿,伸手去摸漾漾的頭。

  “嗯!”漾漾點點頭。

  “幼兒園的飯好吃嗎?”

  “嗯!”漾漾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底好吃不好吃?”

  “嘻嘻……我也不知道!”

  “吶……你有沒有想舅舅?”

  “嘿嘿……我沒有!”漾漾咬著指頭真誠地搖搖頭。

  “哈哈,跟你媽一樣,真實誠!”興邦摸著漾漾的小辮子咧著嘴笑言。

  “我媽媽叫馬桂英!”漾漾指著馬興邦說。

  “我知道你媽媽叫馬桂英,那你舅舅叫什么?”

  “大舅舅叫馬興邦,二舅舅叫馬興盛!”

  “那我叫什么?”

  “嘻嘻……你叫馬興邦?!毖钢缶司?,羞澀笑答。

  “欸!不能隨便叫舅舅的名字!”致遠提醒漾漾?;仡^偷看丈人,只見他在那兒又倒騰自己的水煙袋。

  “漾漾,你跟舅舅在這玩,爸爸去做飯了,好不好!”

  “好的!”

  “致遠,不用忙活了,我馬上走!”

  “為什么?”何致遠瞪眼驚問。

  “我……那個有事情!開車回去還得一個半小時呢!”

  “呃……菜都買好了,很快的!”致遠望望老馬又瞧瞧興邦,猜想剛才父子兩定是聊得不好。

  “不用了,我先走了!”興邦直接站起來往門口挪腳。匆忙是他掩飾內心黯然的唯一武器。這么多年以來,他只有這一個武器。

  “爸,我哥走了,我去送送!”致遠大聲對老頭說,然后低頭叮嚀女兒:“漾漾,去找爺爺玩!爸爸去送大舅舅,馬上回來!你跟爺爺在家待著!”說完兩個人出了門。

  老馬偷摸地掃了下門口兩人的背影,又快速地轉過頭,仰了仰身子,沒說話。

  漾漾偷瞄陽臺上那嘆氣的老人,只見他放下手里的所有玩物,抖了抖衣服上的煙灰,雙手抱胸,望著遠方,久久不動。小人兒困惑于老人喋喋不休的嘆息,于是一步半步地慢慢挪到老人身后,從老人背后胳肢窩那兒找到了一根指甲折斷了的手指頭,突然一下用自己的粉色小發卡夾住了那根手指。

  “咯咯咯……夾到你啦!”她笑著跳到老人面前。

  “哼!”老人哼笑一聲,掏出那根手指,仔細端詳。

  “你疼不疼?”

  老人笑著搖搖頭,眼里閃著如晨曦一般的光澤。

  漾漾見老人不言不語,輕輕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馬的膝蓋,不知老頭兒作何反應,她先跳著笑著退后一米。

  老馬不言,只微微笑。

  漾漾又躡手躡腳地上前,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馬的胳膊,然后跳著笑著又退后一米看老頭兒作何反應。

  老馬不言亦不動,依然微笑。

  漾漾再上前,踮起腳伸出胳膊,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老馬的臉頰,點完后趕緊縮回手又退后一米笑著看對方。

  老馬依舊不動,只笑著望她。

  此時,門開了,致遠回來了。聽一老一小在玩,不想打攪,于是直奔廚房去做飯了。三人吃了飯,漾漾回房在自己的小桌上寫作業,致遠收拾廚房,老馬依然在陽臺那發呆。

  洗完碗致遠預約了明天下午的骨科醫生,告訴了老頭兒時間和地點。

  天黑了,待在陽臺沒趣,老馬回了房間,放拐杖的時候沒放好,拐杖溜了,他心疼地嘖了一聲。

  “致遠,過來一下!”

  “來了!”剛打開電腦準備打字的致遠,聞聲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怎么了爸?”

  “嘖咝……剛才不小心把拐杖給摔了一下!還好沒事!你這樣,你去找個東西,專門用來放拐杖!比如掛鉤、底盤重的小桶啥的!”

  “行。”

  致遠在家里轉了幾圈,忽地想起有個快用完的羽毛球球桶,用個繩子將球桶固定在床邊,便可以放拐杖了。中年人忙活了半個小時,老馬才點頭了事。

  到了十點,老馬困了,剛迷糊了會兒,仔仔回來了。一進自己屋只聞一股臭味,聞了好幾下,似有似無。仔仔去餐桌吃水果的時候,桂英也回來了。小三口聚在餐桌上,邊吃邊聊。

  “漾漾睡了?”

  “剛睡了。呣……大哥今天走得有點早,沒吃飯!”

  “我知道了。我打電話問了!”桂英凝視著手里的毛杏,一臉的冷漠,冷漠的底色是怒。

  “媽,我房間好像有股味道!”

  “好像是什么意思!你先找找源頭再說!好像?”

  “哎!”仔仔見他媽不高興,不說話了,只顧著吃硬桃。

  “你中午午休沒?午休對下午課很重要!”致遠問兒子。

  “睡了,睡得不錯!還做夢了!”

  “吃完果子趕緊休息,明天還要上早自習呢!”

  “嗯,我知道!”

  “親愛的,今天辛苦你了!”桂英一臉嚴肅地看著致遠說。

  “怎么說這個?”

  “我太了解他了!肯定給你添了不少活兒吧!”

  “哎,沒什么!老人嘛!”致遠拍了下桂英的手背,略略害羞地小聲說:“你也辛苦了,今天回來這么晚!”

  “你們兩在干什么?互相表白嗎?”坐在邊上的何一鳴停止咀嚼,呈現出一臉的嫌棄。

  兩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們是合法夫妻、你的合法父母,你說我們干什么了?”桂英抓起致遠的手故意在兒子面前摸來摸去。

  “噗!好惡心呀!”仔仔咧著嘴囧著臉,轉身便回房了。

  桂英將頭靠在致遠肩上,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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