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墨家表面雖然榮光,但實際上,在這亂世之中過的也是頗為艱難。
那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接受的感覺,可沒有那般好受。
等到六指黑俠站起身來,松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時。
嬴不凡卻又話鋒一轉,“可本王的車夫死了,馬車也沒了,巨子認為,該當如何呢?”
六指黑俠面色一僵,看向嬴不凡的目光有些許閃躲。
他明白,如果今天的談話想繼續下去,那他們墨家必須就此事給這位親王殿下一個滿意的答復。
但此事可大可小,他一時間又有些摸不準這位親王對墨家是何態度。
所以堂堂的墨家巨子,一時間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喂,我們巨子可是很誠懇地給你道歉了,這么點小事你還要斤斤計較”
一個身穿俠衣,長著一頭黃色短發的男子有些不滿的說道。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墨家統領盜跖,被江湖人稱為盜王之王,與那位大明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齊名。
這人武功不見得有多高,撐死也就宗師后期,但卻有著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天人之下論及身法之快,少有人能與盜跖比肩。
因為身負絕技,所以盜跖一向自視甚高,再加上身為游俠,本就不太懂什么規矩,所以說話也是頗為放肆。
六指黑俠聽到此話,心里不禁一突,暗道不好。
他抬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這位親王的臉色變得有些許難看。
“小跖,休得胡言”
六指黑俠迅速轉身呵斥了盜跖,隨后又向嬴不凡告罪道:“殿下勿怪,我這位兄弟平日里野慣了,所以不懂禮數,他并非有意冒犯。”
盜跖見到六指黑俠這般放低姿態,心中更加不忿。
但礙于命令,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就不屑地撇撇嘴,不再言語。
嬴不凡見狀,不禁皺起了眉頭,難怪前世嬴政會這般不待見墨家,這游俠習性當真是不怎么討人喜歡。
弄壞了別人的東西,甚至還害了條人命,到了他們口中卻還比不上他們巨子的一句道歉,當真是可笑。
“這馬車雖然貴重,但終不過是身外之物,壞了也就壞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嬴不凡悠悠的說道,面色很平靜。
“不過”他的語氣驟然一變,變得有些許幽寒。
“這個車夫雖然與本王不熟,但他既然為我駕車,無論怎么我也該負責他的安全,可現在人卻沒了”
“盡管在這位墨家小哥口中只是小事,但在孤這可沒那么容易揭過”
說到最后,嬴不凡的語氣中竟帶上了些許肅殺,看向盜跖的目光顯得異常冷冽。
后者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
“王爺說的是,馬車我墨家會賠,這位車夫兄弟的撫恤金一樣會給足,屆時我墨家會向其家人登門道歉”
六指黑俠不著痕跡地移動了腳步,將盜跖護在了身后,替他擋住了嬴不凡目光中迫人的壓力。
“不知這樣,王爺是否滿意?”
說實話,六指黑俠現在心里也憋著團火。
雖然墨家現在處境略顯艱難,但畢竟此時還尚未沒落,分布各地的百萬墨家弟子依舊還在,眾多機關術造物也是威力非凡。
即便放眼整個天下,墨家也是股頗為強大的勢力。六指黑俠身為墨家之主,將姿態放到這種程度,其實是很憋屈的。
可眼前這人也不是普通人,武功卓絕,又是大秦親王,勢力極大。
更何況,今日是他墨家有事相求,迫不得已之下,六指黑俠才會如此行事。
但無論如何,做到如此已是極限,如果再被逼迫下去,那他也只能放棄與這位親王合作,另謀出路了。
“既然巨子誠意十足,那孤王也不能太苛求了,這馬車就不用賠了”
嬴不凡明白六指黑俠這已經忍到極限了,不適合繼續逼迫下去,便選擇了以退為進。
“聽聞墨家機關術有鬼斧神工之能,有時間的話,替本王打件兵器如何?”
“這…”六指黑俠一愣,他沒想到這位大秦親王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怎么,這點要求也不愿答應?”
嬴不凡劍眉倒豎,面色變得不悅起來。
“王爺息怒,承蒙您的信任,我墨家定當全力以赴”
六指黑俠見狀連忙開口,答應了下來。
那輛損壞的馬車是用公輸家的霸道機關術制造的。公輸家和墨家乃是死敵,不可能將他們的機關術傳給墨家。
若想制造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要耗費的資源和心力可不小。
相比較而言,一件兵器就沒什么大不了的了,更何況他們有求于人,總得做足了誠意吧。
“巨子有何事要和本王商量?”
“王爺稍后,請跟我來”
六指黑俠聞言一喜,正準備帶著嬴不凡去別處商量事情時,張良突然擋在了他們面前,開口對嬴不凡說道。
“王爺,這墨家人個個武功高強,您孤身前往,只怕有些不妙啊”
張良的話聽起來很真誠,也很在理。就算武功再高,終歸是雙拳難敵四手,墨家又是世間一等一的大派,誰知道里面有多少高手呢?
六指黑俠與墨家眾人聽到這話都感覺有些不爽,但礙于面子,表面上沒有說什么。
畢竟人家是當朝親王,出行帶點護衛,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又沒什么理由好勸阻。
但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無人知道了,不過某個黃頭發的人心里就給張良默默地記了一筆,準備日后報復回來。
“請稍等一會兒,本王找些人手后便隨巨子走一趟”
嬴不凡覺得張良說的很對,便找墨家人借了匹馬,讓他回咸陽城找人去了,順便還讓張良把重傷垂死的勝七一并帶回去。
依照大秦律法,襲殺當朝親王可是死罪,這一回這個黑劍士可就沒那么容易脫身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墨家今日來此,本就是抱有善意,自然不會拒絕嬴不凡的請求。
不過當張良把勝七帶走時,嬴不凡發現墨家眾人,包括六指黑俠在內,臉色都發生了些許變化。
盜跖,還有另外一名有墨家第一力士之稱的頭領—大鐵錘都有想出面阻止的動作,只不過被六指黑俠用眼神阻止了。
在等候的期間,六指黑俠好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卻欲言又止。
嬴不凡將這些墨家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但并未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不一會兒,張良便帶著幾個形態各異的人來到了嬴不凡身邊。
對付墨家,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動用軍隊,因為那層出不窮的機關暗器總是會造成巨大的人員傷亡。
所以張良并沒有領著大隊人馬前來,而是將幾個昔年被嬴不凡招攬,身懷絕技且忠心耿耿的人帶了過來。
“好了,本王的人到齊了,下面就請巨子帶路吧”
六指黑俠點了點頭,便與墨家眾人一起施展輕功,向遠方遁去了。
嬴不凡笑了笑,腳下有金蓮涌動,道道金光將周圍的人都籠罩進來,向前方掠去。
這相當是以一人帶著好幾個人趕路,相當地耗費功力,并且會拖慢行進速度。
好在嬴不凡修為高深莫測,輕功身法也足以獨步天下,即便帶著這么多人也是牢牢地跟在了墨家人身后,半步也沒落下。
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眾人來到了距咸陽城有二十余里路的一處村莊前。
“不錯嘛,你墨家這處駐地倒是頗有世外桃源之風”
嬴不凡生性自由散漫,喜歡自在平靜的生活,眼前這座村莊遠離喧鬧的城市,又背靠青山綠水,倒是挺符合他的審美觀。
不過,這倒是與他對墨家的最初印象有些不同。
嬴不凡一直以為墨家會和他們的宿敵公輸家一樣,整天呆在作坊里,研究那些機關工械,沒想到這幫理工男屬性的人居然還會有這樣一處駐地。
難怪公輸家一直都不是墨家的對手,光這份心態和審美就已經被甩了十條街還不止。
“總要與時俱進的,如今這世道,若是光研究機關術,恐怕墨家早就傳承斷絕,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
六指黑俠露出了有些許得意的微笑,隨后派了幾個弟子進村通報。
自己與墨家幾位頭領則帶著嬴不凡一行人來到了一處頗為隱蔽的屋舍內。
“不知王爺對我墨家是何看法?”
剛坐下來,六指黑俠便耐不住性子,直接開口問道。
也怪不了他心急,今天的事一波三折,到了這里他可不想再出什么亂子了。
“巨子倒是快人快語,直接的很”
嬴不凡先用旁邊的茶具,給在座諸人都沏了杯茶,還順便秀了波茶藝,看得墨家眾人一愣一愣的。
畢竟這種泡茶的手法,還有那快如閃電的手速,實在是世所罕見,讓他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墨家的歷史頗為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的大周朝,祖師墨翟以一柄墨眉劍和自創的墨家劍法和心法,成為了揚名天下的一代豪俠”
“并以兼愛非攻這四個字為核心思想,創立了墨家。時至如今,這天下皆白,唯我獨黑的墨門已經成了當世顯學”
聽到這番話,墨家眾人眼中都不免流露出一絲自豪,原本對這位大秦親王不佳的印象也有所改觀。
“兼愛平生,天下非攻,確實是一個偉大的宏愿,墨子確實是一位人杰”
“看來王爺我墨家還是頗有了解的”
六指黑俠眼中閃過一絲喜意,看來這位親王對墨家的印象并沒有像當今秦皇那般惡劣。
若是如此,接下來的事情也會好談不少。
“這每天都有人打著墨家游俠的旗號,到處懲治那些所謂的貪官污吏,干些劫富濟貧的事”
“本王的桌案上可有著一大堆要求懲治你墨家的奏狀呢”
嬴不凡的語氣中頗有幾分戲謔,“如此一來,孤就算不想了解,也必須得了解了”
六指黑俠老臉一紅,身后的墨家眾人面色也都有些尷尬。
天下游俠不知凡幾,其中以他們墨家弟子便占了一大半。
游俠嘛,好多都是憑著一腔熱血和一些不知真假的正義感,干些所謂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事,有時候熱血一上頭,難免會做出些觸犯律法的事。
尤其是他們墨家弟子,個個身負武功,動起手來又是不知輕重,常常一出手就是打死了某個豪門大族的子弟或是朝廷任命的官員。
也正因為如此,墨家弟子在各國朝廷眼中都不是什么受歡迎的角色,那聞名天下的各大監獄里總是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這…六指日后定會嚴加排查弟子,防止有人冒充我墨家,犯下些不可饒恕的罪惡之事”
“但愿如此吧,巨子排查可要仔細些,萬一有人冒充在座的諸位墨家頭領,犯下了事”
嬴不凡又是悠哉悠哉地邊喝著茶,邊說道:“到時候被黑冰臺的人抓住,押到本王面前,大家面子上可都不好看”
“那…那是自然,請王爺放心”
六指黑俠尷尬的賠笑道,同時目光嚴厲地掃過身后的諸位頭領。
很顯然,嬴不凡所以會說這番話,定是有他的深意。
恐怕已經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墨家頭領在這位執掌黑冰臺的親王那里已經留下前科了。
墨家眾人臉色都有些不自然,但目光卻都很一致地看向了某個黃發青年。
若說觸犯律法,在座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但論次數最多的,當屬墨家頭領盜跖。
畢竟盜王之王的稱號可不是白叫的,這小子憑借著高絕的輕功偷了天下不知多少奇珍異寶,各國皇宮都走了好幾趟。
真要按照律法算賬,這盜跖就是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不過好在這小子還算聰明,偷來的大多數寶物最后都物歸原主,否則他早就被滿天下追殺了,哪會像現在這般逍遙。
“你們這是什么眼神?我已經好久沒有出手過了,再說了,小爺我偷的東西,最后不都還回去了嗎?”
雖然盜跖據理力爭,但很顯然,他在眾人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已無法改變。
明白這一點后,盜跖欲哭無淚,一個人沉默地坐在角落,擦拭傷口去了。
“不知今日巨子如此放低姿態,又邀本王來此,究竟所謂何事?總不可能還找我聊天的吧”
“王爺說笑了,這一次我墨家想和您談談合作”
六指黑俠思索了一會兒,最終好像下了一個決定后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