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夭桃把攝像頭全部收回,又悶在被窩里把它們通通卸開,夭夭才再次開口,聲音里的郁悶擋都擋不住。
“沒有這個道理,”夭桃聽著夭夭悶悶的聲音,想象出來的是一個剛剛從漿糊里冒頭,正撕扯身上粘著面糊的形象,“我泡在你的意識空間,你倒沒事。”
“按說你的意識也泡在里面,要不是有我,你一個沒有能力的普通人憋死都有可能。結果你居然只是身上難受,感覺害怕?”
“你還是個人嗎。”
“罵誰不是人。”夭桃輕輕嘀咕一句,隨即轉了話題,“我是把這些東西丟到火里燒掉比較好,還是直接扔進馬桶沖走比較好?”
“你也可以先燒一燒再丟到馬桶沖掉。”
“好草率的答案。”
頭一次在夭夭之前發現了什么東西,這件事情顯然讓夭桃心情很好。隨之而來的,就是她更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夭夭不想提醒她注意。反正離開這個房間夭桃就會恢復了,現在這樣比起以前來說令人舒服得多。
夭夭在活著的十幾年,扮演著一個非常話多的角色。等她死了不再能隨意開口,她才發現話多已經成了習慣,每天不多扯兩句垃圾話,這一天就像被浪費了一樣。
所以說,她已經連續浪費了……十幾年。
肯定是因為這兩天正常的交流把她的口味養刁了,她幾乎忘了之前究竟是怎么忍受每次閑談都被話題終結者截斷,最終幾乎只有必要交流的生活。
在夭桃把零件都敲得稀碎、順著水流沖走之后,鐘表告訴她,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凌晨五點。
夭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折騰了這么長的時間,更讓她驚訝的是,她破壞零件顯然會發出聲響,卻沒有一個人對此做出反應。
三樓是黎家人、包括幾個傭人的住所,有這么多人住著,就算夭桃的房間沒有挨著任何一個人,總不至于真的一個人都聽不見。
無奈還真沒有人對夜半砸東西聲表示好奇,原來那個希望有別人走到屋子外邊,之后夭桃就可以觀察他們反應的計劃只好宣告破產。
——說起來,黎芷蘭的記憶里,只知道她原來的房間,也就是現在黎芷如的房間和這一間相隔最遠,卻不知道別人住在哪里。
怎么想也不對,黎芷蘭在黎家度過了十五年,傭人的房間不關心就算了,但她竟然不知道父母和奶奶的房間?
世界是假的。
夭桃在腦子里轉了個彎兒,忽然明白了——
雖然夭夭也不知道實情,但在她說出猜測的那一刻,夭夭就知道她猜的是錯的,而之后她似乎放松了很多——原來是這樣。
世界是假的,然而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實際存在的一個被制造出來的世界,而是這個世界本身就處于另一個層面上,或許可以稱為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意識層面。
關于現實和意識,夭桃了解的并不多,不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是可以叫這個名字,然而她也想不出來更加貼切的說法了。
就像黎芷蘭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她和現實的她完全不同,但這個夢太深,她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可能,于是被困死在里面了。
人物行為的不正常性、那些遲鈍的、容貌相同的人臉,很有可能是黎芷蘭的意識不足以把每一個細節都塑造真實。
至于黎芷蘭父母住在哪里這一類的“常識”,很可能是由于平時根本用不上而被擱置了。如果在此的仍是黎芷蘭,她的意識在她意識到之前就會發現這個空缺,很容易就會圓上——但黎芷蘭不在這里,她的“夢”不會為她自身完善設定——所以,夭桃僅僅可以翻閱黎芷蘭虛假的記憶,黎芷蘭記憶里沒有出現過的那些,不會重新出現了。
但是還有不通的地方。
“夭夭……”夭桃即使是在腦子里說話,也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你,你的世界,是我創造、完善的,但那是……真的,是真的吧。”
“你所謂的真假,是以你自己為標準。關于這個,我可以給你打個比方。”夭夭沒有慌亂的意思,“如果你有一天去那里做任務,是可以進去的。就像現在黎芷蘭的世界一樣。在外面的時候真假很難確定,但在里面一定是真的。”
“以我舉得這個例子來說,這個世界是假的,我所在的世界是真的。”
“我不明白……我可以理解處于這個世界,它的一切就是真的,”夭桃咽了口唾沫,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是,但是,我,是我想出來的你的世界,現在你又在我的意識空間,這種……這種互通幾乎就是一個悖論。難道是我讀取了你的世界,還是我真正創造了你的世界?”
“我很難想象,在這個總部的眼里,這些世界是什么樣子。”夭夭覺得解釋不清,而她自己也并不完全清楚,索性換了一個角度,“它可以將你們輕易送入一個個世界,那么,他們就是在世界之外的。也許就像你和你看的、你寫的書。”
這個解釋一出,夭桃就慢慢平靜下來,即使她還沒有理解夭夭在說什么。
夭夭仍在皺著眉頭想象一個簡潔易懂的解釋:“書里的人物發生過的那一些事,你在外面翻閱,似乎已經是既定的,但在當時,世界中的每一個人、每種行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它也具備著許多你不知道甚至超出了你知識范圍的細節。這些東西形成了,不必你參與其中,世界中的人自己就會發展下去。而這個世界,按理來說,沒有黎芷蘭的話,一切都不再存在了。”
“可是,黎芷蘭最后死了呀,我卻仍然接受到了之后的事情發展。照你這么說的話,之后什么都不該有了。”
“——所以,我的猜測是,這個世界由不止一個意識體形成。但并不是他們主動的,否則他們應該能夠意識到,死去的意識構成越多,世界越不穩。你那個'夢'是個很形象的說法。”
“那……”
夭夭沒等夭桃接完話,一副安心的模樣繼續道:“你能想到這么多,我可真是老懷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