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晚上在商業區的西餐廳度過的,意式牛排、法式甜湯。按理來說這應該是很浪漫的時候,要么跟相愛的另一半共度,顯然我現在并沒有,要么和最最親近的好友后家人一起用餐,可現在我為什么非要和這位拿腔作勢的討厭鬼一起進餐啊。這家餐廳位于6樓上,往外看去能看見校園一角,熒光點點的街道水馬龍的,在我們這所私立學校旁,這里絕對是很繁華的地方。這里是享受生活的好地方,今天來到這里純粹是因為寢室除了我們就沒有人了,第二天又要回家了,我才會想到來這里吃一頓晚餐為我大學生活第二年畫下完美的句號。
“話說,你那是什么表情?”寒笙歌瞥到我滿是嫌棄的眼神,有些得意,我托她的福從小都在十分安定的小康之家生活,不過一想到寒笙歌醒過來后的種種,都會讓我忍不住黑著臉看著正在小口品著紅酒的寒笙歌。
我在一個人在學校孤獨的一個月,讓我深刻地體會到,這孤獨一天又一天地生長起來,像濕地里粗壯的樹藤,有一點失落滋養,就會像盤踞的毒蛇拼命地纏繞著我,纏繞住我的靈魂。然而我雖然自有無端騰起的悲哀,卻也不憤懣,因為她和我一樣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在面對天神無理的責問時,我總能振臂一呼:少拿蒼生為由威逼利誘,我是雪湘不是牽線木偶,我如此跳躍的思緒又開始不安分了。寒笙歌見我表情有異,連連敲我的就杯好讓我泛濫的鬼心思收一收。“你又在想什么,還露出那樣的表情,生怕別人看見不怕嗎。”寒笙歌看我沒有說話就再也沒有問我想什么,她自己看就知道了,她讓有些酸的脖子扭動下,看到了一位客人,寒笙歌抿了一下嘴,不多時小聲言語道:“他也應該是從天上貶下來的,你也看出來了吧,他原來的職務應該不低,只是不知道神君的老東西又給他安了什么樣的罪名。”知道他是不是從天上來的其實很簡單,憑著寒笙歌神的基因,通過她的眼睛可以看到,這位客人雖然已年過古稀,身上毫無生氣,但是與生俱來的那種仙氣和神力還隱隱約約的散發在他的周圍,只不過暗淡無光,就像漂浮的塵埃,在微弱的燈光下似乎跟空氣里的灰塵別無二致,之后漸漸地也飄散了,再也看不見了。她說這話時表情沒什么變化,心里早就鬧翻天了吧。
就像人們所見到的,那是一位古稀老人,身上隱約飄來臭味,被風干了的皮膚沿著額骨開裂,凹陷的眼眶黃腫著,鼻梁高高隆起,如此面貌說他有一百多歲都不為過。這位被時光以往的老人不管是做神時還是做人后都那樣勤勤懇懇,就是因為不會“變通”導致他在哪都不受歡迎,我只能說他更多時候應該是倔強、呆板又刻薄吧。不論怎樣,現在人們眼中的他每個動作都慢的像時間定格在那里,可以在他潔凈的外套和那枚罕見的袖扣上可以看出,他還在努力地保住最后的榮耀,誰都沒想過他就這樣靜靜地靠在椅背上放下所有恩怨,安詳死去,良久,寒笙歌輕飄飄地去到老人身畔,兩手在老人頭上挽過,像在召喚消散的魂魄,把靈魂收攏,老人陽壽已盡,這些零碎的魂魄會指引他往生。
餐廳里的人叫了救護車,很顯然不有用了,寒笙歌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再送老人最后一程之后,老人的肉體就像塵埃一樣消散在空氣中與星辰融為一體。在耳邊響起一陣虛弱但真誠的聲音:謝謝,這聲音縹緲、嘶啞,那是一個終于得以釋放的囚犯最后的感慨。人們癡呆地看著我和寒笙歌,我也愣愣地被寒笙歌推著走出餐廳。
美食入口,人情入心,人生入世。這不就是在說我們,一心只想到讓自己享受單純,殊不知靜謐早已于我如浮云。
我實在想不到,一向強勢的寒笙歌有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我們離開那里后,寒笙歌還沒有在那股愁緒里醒來,我看她眼神里滿是對未來的不確定,臉頰像高燒時的樣子,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光暈,那是淚么!我從沒想過寒笙歌會哭……我不知所措,我想安慰她,可我該說什么呢,越是著急我越說不出一句整話支支吾吾地反倒讓這股悲傷更重。她終于走不動了,停在原地,哭著問我:“這就是我的明天,我們的命早早被禁錮在一處,就算我逃出來了,就算我找到你了,我的未來也會像他那樣被這一世的自己遺忘,死了也不會有人吊唁,你不要忘了我,別離開我!!你能答應我么……”她哭得那樣無助,聲嘶力竭的,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找不到傾訴苦楚的人,生怕自己會像那位老人一樣,被碾碎成塵。
我竟然也跟著哭起來,我就是這樣容易被感染,別人笑是我我會更高興,別人哭時,我會更心痛。“我不會忘了你,放心吧,就算天地倒懸我也不懼。”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勇氣,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我用力抱著她,宣誓般一字一頓地說。為了讓氣氛輕松點,我想把我在家發生的事跟她說一說,哪怕是在校的事也能轉換下注意力。
“嘿,知道嗎,我家有座花園,里面有薔薇、玫瑰,哦!還有剛剛培育出的新品種,我還沒見過,你會是第一個和我一起觀賞新作的人。”寒笙歌聽我說話的樣子讓我松了口氣,“聽著,不論未來的生活多么殘酷,都改變不了明天我們要回家的事實,開心點,我現在就給爸爸打電話,我們明天一早就動身。”
我話音剛落,遠遠聽見詩晴的笑聲,是啊,還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供我們消遣,生活真美好!她似乎忘了之前在寒笙歌這里吃虧的事,她大概是把它當做是夢吧。她穿了一身左拼右湊的衣服,用現在時髦的話說是混搭乞丐裝,要我看簡直丑得不堪入目,眼看她和另外一名一身朋克裝的女孩兒來到我們眼前,奸笑聲此起彼伏,“嗨,什么人穿什么衣服,看看她這身,以為自己是什么人!”她用一雙煙熏妝的熊貓眼看著我,我真的沒什么興趣跟她說話,寒笙歌倒是饒有興趣“我沒把自己當成什么人,這地方夜景不錯,我們來看看。”可能是出于禮貌,寒笙歌并沒有發火。“看夜景?!搞清楚,這地方可不是你們這種人來的地方。”詩晴嘴上這么說,好像多了解我們家是什么經濟狀況,她家的情況我再清楚不過,只不過是萬千普通小康家庭的一份子,我聽得心煩從沒正眼看她,只要對方不過分,我倒是很樂意讓寒笙歌利用這機會放松下,“我們這樣的人?是啊,我們都是凡人,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神!”我聽她這么說竟不小心笑出來,詩晴見狀惱羞成怒,突然瘋狗一樣撲過來“別以為你和雪湘有什么不一樣,你和這個賤人一樣,就是條狗!”她的朋友早就嚇個半死,這么沒口德,怕是離死不遠了,詩晴伸手來抓寒笙歌,我一個反手將她的拳頭擋下,實實在在地聽見打在我胸腔上的悶響,我也不客氣,一腳踢在她的小腿上,再一抬腳狠狠地揣在她小腹上,這一下恐怕把她昨天吃的東西都踹出來了,她也不管嘴里還殘留的惡臭,剛要沖我喊就立刻縮回去,因為此時我的表情就像是要殺人一樣,我感到我的眉頭緊鎖,怒不可遏,就這么惡狠狠地盯著她,她本來是想逞一時口舌之快,沒想到我這次的反應這樣大,被我踹過的地方應該紫了一大片了。她朋友上前扶起她,還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
我一直沒弄明白,為什么他們能看出我和寒笙歌是不同人,在我看來,我和她絕對是共用一張臉的啊。也許就是因為寒笙歌原本就帶有神的特質,臉型更有棱角些,只不過沒有那么明顯,身材也比我更加可圈可點,有時候我們同時照鏡子時我還有一種小小的醋意,再加上她自帶開掛技能讓她的面貌與凡人不同,有種自然地罩了層霜似的冷艷。我擋在寒笙歌前面沒說話,不是說不過,是沒話說,詩晴自覺還想勉強維護自己在朋友面前的地位,還要反駁,質檢寒笙歌渾身寒光森森,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明顯地感覺到她就要暴走的法力,趕緊握住她正要發力的手,寒笙歌頓了下,警告地看了詩晴一眼,那一只修長的玉手擺出禁聲的動作以示詩晴,嘴角揚起,看得詩晴瞳孔放大,嘴唇干裂,再無力說話。她的朋友見狀,竟一甩手跑了,我們再沒有管獨自在原地發抖的詩晴,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