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微微亮，鳥雀鳴叫，撲騰雀躍。

　　雖然道陵觀的早晨也會有些許鳥兒早起捉蟲，陪道陵一起迎接每天的日出，但沒有云水城的這般熱鬧。

　　早起是道陵習慣。

　　打開房門，荷葉清香撲鼻，早晨的風沒有被太陽曬過，舒爽宜人，帶著股花的甜味兒。

　　聽雨閣外就是一條街道小巷，不時傳來驢的啰啰叫聲和早販的賣菜吆喝聲。

　　聽雨閣的丫頭也早早起床，浣洗衣物，準備主人洗漱的水和早飯。

　　在一名丫頭的指引下，道陵去洗漱了一番，順便討了筆墨紙硯。

　　聽雨閣的兩個丫頭一個是清兒，另一個道陵沒見過，自稱緲兒，早晨是她帶道陵去洗漱的。

　　這丫頭跟清兒氣質完全是兩個樣，清兒清爽利落，緲兒縹緲可人，像個鄰家小妹。

　　聽雨亭晨風和煦，道陵將筆墨紙硯擺在中間長形鏤空的朱臺上。

　　朱臺四平八穩，臺面平整，讓人心氣平和，好像專門為習字而準備，這讓道凌十分詫異，但心中頗為歡喜。

　　緲兒站立在一旁，陪著道陵，她聽清兒說這可是未來云水的姑爺。

　　緲兒聽清兒說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就有了今天乖巧的丫頭站在道陵身旁這一幕。

　　“平日里，小姐也喜歡在此習字，都是緲兒陪著，小姐還特地托人從大羅寺弄來這寧心朱臺，沒想到公子也喜歡。”緲兒開口道，聲音像是一朵云，綿綿的，舒心得很！

　　“是嗎？我還以為像水姑娘那樣的人多喜舞刀弄劍。”道陵回答道。

　　緲兒擺擺小嫩手，顯然有點著急，像是在盡力解釋什么：“不是，不是，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小姐平日里不管對我們，還是對云水百姓都可好了。

　　雖然有時候喜歡捉弄人，但不是熟悉的人她都不會這樣，新月城里的月如瀧小姐和小姐是閨中秘友，如瀧小姐就常喚我家小姐為小狐貍。”

　　聽得道陵有些尷尬，臉上微微笑著。

　　緲兒小手擺動得更加厲害了：“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緲兒有些笨，不知道怎么跟姑爺解釋，總之小姐就是很好。”

　　道陵舒心一笑，幫像只著急得小麻雀跳躍的緲兒平靜下來，道：“我懂得，其它我不太清楚，但習字的人，心自在。”

　　看到道陵似乎并沒有對水千柔有什么不好的偏見，緲兒情緒穩定下來，在一旁靜靜地替道陵研墨。

　　水千柔真是好，能找到這么好的兩個小丫頭跟在身邊，道陵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羨慕其水千柔這位大小姐。

　　道陵蘸墨，在鋪開的紙上揮毫如雨，瀟灑自如，幾息后，幾個大字赫然顯在紙上，緲兒圓溜溜的大眼盯著，尤為可愛。

　　紙上寫著：云渺水清，千般柔情。

　　云渺水清寫出了云霧繚繞，水流清澈的感覺，正是云水城中的景致，道陵集所見所感，鋪陳紙上。

　　但后面的“千般柔情”四字寫得就有種道不明的感覺，藏著一股妖魅之意，又不失靈動之感。

　　“公子神筆！緲兒大開眼界，千柔小姐常言，字寫得讓人身臨其境，便可自成一家，小姐苦習不得其法，沒想到姑爺竟能寫得神乎其技。”緲兒圓溜溜的眼睛，充滿敬佩。

　　“只是多習得幾年罷了，天下人都在習武強身，開疆擴土，我卻拿來弄此百無一用的文墨，沒什么值得贊嘆的。”道陵自嘲道。

　　緲兒又有些著急道：“不會，不會，我鏡花水月曾有一名歸一境的無敵存在，那可是我鏡花水月在天下之巔的時代，其它四大勢力無一敢爭鋒。

　　那名前輩也好習字，人稱書圣，當時成為了我鏡花水月的大主，統領著四城鏡主，花主，水主，月主。

　　只是自書圣之后，鏡花水月再也沒出過這樣舉世無雙的人了。”

　　道陵被說得一愣一愣的，但聽著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挺好。”道陵順著緲兒的情緒，贊嘆道。

　　“所以鏡花水月內的小姐公子，其實不乏有喜歡舞文弄墨的，就是在崇敬書圣，小姐就是其中之一。”緲兒補充道。

　　“姑爺的字寫得跟書圣的很像，怪不得小姐會喜歡姑爺。”緲兒大眼汪汪，充滿崇拜。

　　“是嗎，緲兒曾見書圣？”道陵倒是有些好奇地問道。

　　緲兒鼓著腮幫子，兩只小手不安分地絞在一起，嘟囔道：“沒有。”然后想到什么，突然精神一震道：

　　“但我看過書圣冢前的字，那些字一看就能讓人感到身臨其境，波濤洶涌，怒浪滔天。”

　　“有機會我也想看一看。”道陵用手戳了戳緲兒鼓鼓的腮幫子，讓里面的氣漏出來，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想打壓打壓丫頭對書圣的崇敬感的念頭。

　　緲兒掙開道陵，興致沖沖地問：“姑爺這墨寶能否送給緲兒？”

　　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道陵，道陵不好意思不答應，道陵的習慣是寫完的字都會疊成小方塊垃圾丟掉，除了當年的書法大家白成韻，從沒有外人能見過道陵的字。

　　道陵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字究竟是什么樣子，他的世界里，只有老道士，盜天，以及習字以舒心中鋒銳。

　　山中無甲子，老道士去了，天地不仁，盜天也走了，如今就只剩下筆墨紙硯能陪著道陵了。

　　“無妨，既然緲兒喜歡，只是切莫說是我寫的。”道陵對緲兒道。

　　“我知道，姑爺是怕小姐受到打擊，不再愿習字了吧，姑爺真是貼心。”緲兒巧笑道。

　　道陵輕聲應了“嗯。”

　　他不是怕千水柔受到打擊，而是怕千水柔看見后面那四個字，又一次提劍架到他脖子上，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激起道陵的求生欲望。

　　晨曦朝陽從理石高墻翻進院子來，給滿池碧綠的荷葉抹上一層淡黃，別有一般風味。

　　青衣裊裊，頭上重新上了雙環髻的清兒俏麗動人，像早晨的一抹清茶。

　　“姑爺，小姐叫您過去用早飯。”

　　道陵收拾了臺上的物品，清兒在前引路，道陵在中間緊隨清兒，緲兒在最后，兩只小嫩手緊緊抱著剛才的墨寶，晨光的鵝黃掩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吟吟。

　　“小姐，姑爺帶到了。”

　　飯桌前，水千柔如往常，一抹水韻藍，只是頭上多了幾件裝飾，一支玉簪銜著兩顆大珍珠，插在秀發上。

　　白皙的脖頸上，秀發被玉簪束起，露出兩只白里透紅的耳朵，耳垂上掛著一對水藍色的淚痕墜，整個人像一只水中的精靈。

　　緲兒獨自回自己房中歡喜，清兒將道陵帶來后也退了去。

　　“清兒緲兒她們不一起吃嗎？”道陵問道。

　　水千柔回答：“我起身晚，兩丫頭起來早，我叫她們吃，留一份給我便好。”

　　今早的水千柔給道陵一種嚴肅的感覺，收起了往常的那狡黠的狐貍瞇瞇眼，讓道陵一下子不適應，對她多了一份認識。

　　水千柔只吃了一小份蝦餃，便放下筷子，紅唇輕點了一口青花瓷茶杯，然后用青絲巾擦了擦嘴，紅唇上的妝也抹去了些，顯得更加自然動人。

　　水千柔一副吃飽的樣子，留在桌上的還有干蒸燒麥，糯米雞，叉燒包，虎皮鳳爪，蒸排骨，手打牛肉丸等，外加一壺清茗。

　　“我不知你喜歡吃什么，我便叫清兒多備了些許，吃完早飯后，你就老實待在聽雨閣。”水千柔道。

　　道陵只顧看眼前精美的早點，他生平第一次這么多吃的東西，在他的腦海里，老道士炒的嫩筍，盜天拿回的肉包子，是他生平的美味。

　　眼前的美食跟嫩筍和肉包不一樣，嫩筍和肉包是從心里吃出的美味，而這一大桌子早點是從舌尖上嘗到的飄飄欲仙。

　　山水環繞，云霧縹緲，寧靜的早晨，最后來一桌絕世美味的早點，配上一壺清茗，道陵的心情，此時同荷花池里，被鯉魚尾點開的水面一樣，泛起圈圈波紋。

　　聽雨閣居城主府西北角，背靠群山，臨近街道小巷，清河殿是城主府處理政務的地方，居城主府東。

　　清河殿高大雄偉，跟聽雨閣的格調不同，清河殿全部采用黑木搭建，氣勢磅礴，莊重嚴肅。

　　內部八根柱子，外部有厚鐵完全包裹，鐵上烙著波濤，洪流滔天，氣勢威嚴，它們支撐整座清河殿，殿中左右各列四張朱紅大椅，每張椅旁有一個正方小桌，作供茶之用。

　　“父親。”水千柔收起俏皮的模樣，嚴肅地對高臺上的一中年男子道。

　　“在毀滅神城幾日可有什么收獲？鏡花水月其余三城的人可是早早都回來了。”上方一名白衣中年男子，樣貌清雅，帶有幾分睿智。

　　“并無收獲，城中只有一些不入流的劫匪混混在游蕩，并無奇異之人。”水千柔回答道。

　　“這盜賊，長了一身通天盜術，我聽聞他還被人稱為盜神，卻連個敢來送行的朋友都沒有，可惜，可惜。”中年男子感嘆道。

　　“城中最近又來了許多難民，云水城安置已經臨近極限。”殿中座上的中年男子嘆了口氣。

　　水千柔動容，殿內沉寂了幾息。

　　“我來想辦法，這些人都是一些平民百姓，與世無爭，世道不平，我云水在亂世中，能救一個是一個。”水千柔眼神如水，溫潤綿綿地說道。

　　“天選神域那邊前兩天來問，何時定下婚約。”中年男子道。

　　千水柔身體微微一震。

　　“父親如何答復？”

　　中年男子回答：“我沒給回復，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鏡花水月其它城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水千柔聲音不大，似在擔心。

　　“那幾個老家伙，我要錢沒有，要女兒不給，我就賴皮，他們能拿我怎么著，再說了他新月城也有個年齡合適的漂亮大姑娘，怎么不是新月城去和親。”中年男子一副老潑皮的模樣道。

　　水千柔被中年男子逗笑了，像一朵藍色的水蓮，在略暗的清河殿中盛開，水千柔小狐貍般的眼神立馬變得俏皮起來，好在四下無人，否則這清河殿的形象威嚴都被這二人毀了。

　　“畢竟禍水是在我們手中丟的。”水千柔笑道。

　　男子嘴癟了一會，隨后舒展，道：“其它勢力不一樣將劍丟了嗎，并不是我們護劍不力，而是盜賊技術太高。”

　　“你在老頑皮，當年娘親怎么找了你這大豬蹄子。”水千柔笑罵。

　　男子開懷笑道：“不然怎么生出你這個小頑皮。”中年男子走下殿來將這水藍色的精靈抱住。

　　“這些年辛苦你了，你娘親去世得早，父親沒照顧好你，還讓你四處為云水城操心。”中年男子溫和地說道。

　　水千柔眼中氤氳，被戳中心中柔軟。

　　“我聽說你帶回了一個男人，都傳到我耳中了，看來這男子必與眾不同。”還沒等水千柔內心的柔軟抒發，中年男子打斷道。

　　水千柔像個小姑娘，推開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杯茶，用杯蓋輕輕劃開茶葉，喝了一口，一副調笑喝茶看戲的模樣。

　　“這是我給你找的云水姑爺。”水千柔眼睛彎彎，俏立可愛，更有幾分精靈模樣。

　　噗~中年男子將口中的茶噴出，連嗆幾口。

　　“你說什么？！這，那...”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像被搶了東西想要告狀沒地方說的小朋友模樣。

　　“這樣你就可以有理由推掉和親，我想鏡叔，花姨，月叔他們也奈何不得你了吧，我是不是替你想得很周到。”水千柔一副老氣橫秋模樣，替中年男子拍拍背，疏解呼吸道的水。

　　“那真是“辛苦”我的好女兒了。”中年男子一臉哭喪樣子，像是自己種的白菜被拱了。

　　而后中年男子看到清河殿主座上的“水”字墨寶，似想起了什么，收拾了情緒道：“其他三位城主也是知曉和親不是上策。

　　天選神域如今是最不太平的地方，他們自顧不暇，根本無法幫助鏡花水月，因此我們鏡花水月四城商議，需要選出一位大主，重啟書圣時的統治，四城加強鞏固，以應亂世。”

　　“如此也好，我鏡花水月跟天選神域那幫人本來就和不來，只是大主人選，如何定奪。”水千柔道。

　　“鏡主修為最高，化境巔峰，且行事明澈如鏡，在我們當中年齡也最長，我們三人都力薦鏡主成為大主。

　　但鏡主一心朝圣，書圣冢不開，他心難解。

　　于是鏡主將大主推給我們三人了，可我們三個都清楚，除了鏡主，誰都無法勝任大主之位。”

　　“一千多年都沒人能仿書圣冢前神筆，傳言只有歸一境才能以靈力，強行打開書圣冢，鏡叔叔雖在化境巔峰多年，但我從未聽說除了書圣，世間有誰能至歸一境的。”水千柔道。

　　“只能試一試了，集四城之力，嘗試打開書圣冢，解開鏡主心結，不然，你花姨和月叔就把我推上去，你知道，云水城我都忙不過來，很多事還靠你操辦，我哪有那能耐任大主。”中年男子搖搖頭道。

　　“所以，柔兒，過兩天在新月城有幾天課，你去學一學，月主這老小子竟然把白成韻那老家伙勾搭去了，白大師會在新月城講學，鏡花水月四城那些的公子小姐都會去。

　　為了爹爹能多陪在我乖女兒身邊，你也走一趟，興許我女兒就是打開書圣冢的人也說不定。”中年男子一副連拐帶騙模樣，根本不像一城之主的樣子。

　　水千柔看著父親一臉老騙子樣，嘆氣應下來。

　　“城中的難民就麻煩父親安頓，待我回來再做安置。”水千柔對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喜笑顏開：“放心，你不說父親也會做，這是你母親的心愿，云水當是一處安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