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起床后,發現子夫和她的兄長都不在,只有一個小孩子在院子里看書,朱七隱隱記得,這個孩子好像是子夫的弟弟,叫做青兒,他看了看天氣,覺得外面陽光正好,就走到院子里在青兒的身邊坐下,衛青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你起來啦~”然后就繼續低頭看書,不再理他。
朱七曬了會兒太陽覺得無趣,便想和衛青聊天:“你叫青兒?”“對啊!”衛青頭也不抬的回答,“那你姓什么啊?”“我姓......”衛青及時住嘴,好險,阿姊交代過不準和這個人多交談的,他抬頭瞥了朱七一眼:“我姓什么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你傷好后就得走了,日后我們也不會再相見,知不知道姓也沒什么區別。”說完繼續低頭看書,朱七被噎的說不出話,這個臭小子,想不到小小年紀嘴巴那么厲害,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自己與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而且以自己的身份,以后肯定是不會再見了,想到這,他也就不和衛青計較了。
他伸頭瞅著衛青手中的書,本來只是想看他看的是什么書這么入迷,結果這一看把他愣住了,朱七看了眼衛青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青兒,你,你這看的是什么書啊?”衛青還是沒抬頭的回答道:“《太公兵法》”“那你可知它講的是什么?”衛青看著朱七似乎一臉驚喜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知道啊,不就是講兵法嗎?就是帶兵打仗那些事。”朱七收回笑容正色道:“那青兒,你是想當兵嗎?”衛青這下來興致了:“當然!我當然想啊!我想要去當兵,去打匈奴!”“你知道匈奴?”朱七有些驚訝,衛青點頭:“對啊!阿姊跟我說,我們現在生活之所以不太平,就是因為匈奴總是進犯我們,我們甚至還要靠派出公主和親才能求得一段時間的安寧。想我們堂堂大國竟然要靠女人來換取和平,這對我們男兒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衛青的這一長串話讓朱七震驚了,這正是他心里的想法,而這些話竟會從一個十一歲孩子的口中說出來,子夫?青兒說這是子夫跟他說的,一個女孩竟有如此見識,真是難得。朱七拍著衛青的肩膀說:“青兒,你想不想習武?”“習武?你是要教我武功?要啊!我當然要!”衛青激動的站起身,只要學了武功就可以保護阿姊,就可以上陣殺敵了!“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朱七將自己剛接觸武功時所學的東西都一點點從記憶里搜刮出來傳授給衛青,所以衛長子和衛子夫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朱七在前面做示范講解,衛青跟在他身后學,不對的地方朱七還會走到他身邊去指正,兩人練得十分投入,連衛子夫他們回來了都不知道。
衛子夫一看兩人的架勢就知道他們在練武,對于眼前的情景,她只是安靜的看著,沉默不語,衛長子倒是感到新奇:“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啊?”衛青正專心的聽朱七講解,聽到大哥的聲音,他轉過頭開心的說:“大哥,阿姊,你們回來啦!”他跑到衛子夫身邊拉著她的手激動的向她炫耀道:“阿姊,朱大哥在教我武功,他好厲害啊,等我學好了武功我就可以去殺匈奴了!”衛子夫聽了衛青的話一愣:“你說,你想去殺匈奴?”衛青一臉自豪的點頭:“對啊!我想去從軍。”衛子夫深深的注視著衛青,看著他臉上興奮驕傲的表情,一時內心五味陳雜。
在衛子夫看來,造成衛青最終結局的起因就是出征匈奴,如果他沒有從軍,沒有立戰功,就不會受到劉徹青睞,就不會被委以重任,就不會有最后的功高蓋主,不受重用,郁郁而終。她抬頭看了眼朱七,隨后低下頭微笑著摸摸衛青的頭:“青兒真棒,不過在那之前你要先把肚子填飽,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回來。”衛子夫亮了亮手里的東西,衛青驚喜的接過來:“哇~是糖酥,謝謝阿姊!”衛子夫溫柔的看著衛青跑到一邊坐下來,一臉滿足的吃著糖酥。
不遠處,朱七站在那里定定的看著衛子夫,剛才,她抬頭看他的那一眼,雖然時間不長,可是朱七卻分明從中看出了埋怨和責怪,為什么,難道子夫不想青兒習武嗎?可是聽青兒說,那卷《太公兵法》明明就是她買的啊?朱七很不解,于是,他趁衛子夫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衛子夫正在忙著準備午膳,見朱七坐下來只是看了他一眼,手上繼續忙活著,朱七低著頭苦惱著該怎么和衛子夫開口。
“你的傷好了?”耳邊傳來衛子夫輕柔的聲音,因為戴著面具,朱七的視線受到影響,他轉過頭見衛子夫仍在干活并沒有看他,便又低下頭:“已經好多了,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衛子夫將手中摘撿好的菜放入清水盆里清洗,邊洗邊貌似隨意的說:“那等你傷好了,就離開吧。”朱七有些詫異,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他自認對子夫雖談不上多了解,但還是可以看出她是個善良溫婉的女孩兒,斷不會做出這種明知他的傷尚未痊愈就下逐客令的這種事,想起方才子夫看自己的眼神,朱七試探著問:“可是我教青兒習武惹你生氣了?”見衛子夫不答話,朱七忍不住替自己辯解:“可是我是看青兒在看《太公兵法》,才會起教他習武的念頭,而且這卷書不還是你買給青兒的嗎?”衛子夫停下手中的活轉頭注視著朱七說:“你說青兒在看《太公兵法》?”朱七點點頭,衛子夫眉頭微皺,看來是自己那日回府沒細看就隨手拿的一卷,沒想到竟是兵書,難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
朱七見子夫低頭不語,便繼續問道:“你為什么不贊成青兒習武,是不想他從軍嗎?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啊,而且青兒自己也是這么想的,剛剛和他接觸了一陣,我發現他有這個天賦,他會成為一個十分優秀的軍人的。”“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衛子夫喃喃自語,朱七聽出了她話語里的隱忍和痛苦,不禁停下來靜靜等待,等著子夫自己說下去。不知過了多久,衛子夫仍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慢慢的開了口:“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知道青兒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軍人,可是,我就是怕......”她的聲音很輕,似是在回憶,又似在自言自語,“我就是怕有一天,他會后悔,會覺得不值得。”
“怎么會?”朱七不解,衛子夫轉頭注視著朱七十分認真的說:“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等到青兒長大成人可以從軍的時候,太子殿下應該也已繼承皇位,縱使青兒屢立戰功受到皇上重視,可誰又能保證皇上不會因怕他功高蓋主而不再信任他,重用他,不會將他摒棄在一旁?一個一生戎馬的人,被迫離開了戰場,他還能快樂嗎?被自己追隨的人所懷疑、拋棄,他還會覺得值嗎?”說到最后,衛子夫的聲音有些哽咽,這些話她在心里積攢了好久,從前世衛青離開她的時候她就想問了,想問衛青,想問皇上,可是,一個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一個已經遠離了她,她注定得不到答案。
朱七即使戴著面具也能看出他此時的表情十分震驚,這些話,當真是大逆不道,這是對當今圣上的不敬和對太子殿下的污蔑啊,可是看著子夫從眼角慢慢滑落的淚水,他有些心疼,他沒辦法對這樣的她大聲斥責,因為子夫的這些質問他也沒有辦法保證絕對不會發生,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些擔心,我也沒法跟你保證這些事情以后絕對不會發生,但我相信太子殿下的為人,他絕不是個薄情寡義,胡亂猜忌之人,對于忠臣,他絕對會傾心相待,斷不會做讓臣子對他失望的事的。”
衛子夫看著朱七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很想說我對他的了解遠比你多得多,可是朱七畢竟是太子的侍衛,出于對太子的忠心自然是要維護他,也許還是太子的劉徹確實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吧。不過能將一直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衛子夫已經感覺輕松很多了,她淡淡的說了句“但愿如此吧”,然后繼續手中還未干完的活,朱七見此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靜靜的坐在一旁,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用完午膳,朱七因為傷勢未愈,服完藥后便被衛子夫要求去午睡休息,衛長子因拗不過妹妹也不例外,待一切都收拾好之后,衛子夫走出門便看見衛青又坐在院子里看書,臉上的表情十分的專注投入,論誰看來都想不到這么大的孩子在看的是兵書。她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衛青身邊坐下,衛青見來人是阿姊,便抬頭喚了她一聲,衛子夫笑著點了點頭,衛青見阿姊不是找他有事,就繼續看書了,衛子夫在一旁看著衛青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兒,你為什么想要從軍?”聽見阿姊問話,衛青抬頭看著衛子夫理所當然的回答道:“因為當兵可以殺匈奴啊!阿姊你不是說匈奴人老是侵犯我們嗎,為此我們甚至還要送公主去和親。只要我去當兵了,匈奴人肯定就不敢再來了,我們也不用送公主給他們了。”“可是不用當兵也可以殺匈奴啊?”對于衛子夫的話,衛青困惑的歪著頭,“青兒,你知道嗎?有一種人是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的,這種人靠的是謀略,不需要上戰場,只需在后方出謀劃策就可斬殺敵人,你可以選擇成為這樣的人,一樣是可以殺匈奴,保家衛國的。”衛子夫說的很懇切,她希望可以改變衛青的想法,從而改變他之后的命運。
衛青皺著眉似乎在思考衛子夫的這段話,衛子夫也不急,就這樣等著他,等他自己想清楚,片刻后,衛青舒展眉頭,微仰著頭對衛子夫說:“阿姊,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怕我上戰場會受傷,可是,比起在你說的后方,我更喜歡在戰場上奔馳的感覺。雖然兵書上的謀略可以用于戰爭中,可是戰場上風云莫測,誰也不能保證兵書上的那些可以完全適用,只有親自奔赴戰場,體驗戰場上的變幻,才能做出正確的指揮,而這些都是在后方做不到的。”衛子夫有些驚異的看著衛青,她沒想到,衛青竟會說出這番話。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當初那個滿身傷痕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朱七說的對,青兒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有他在,大漢的江山才得以固若金湯,邊境的子民才得以安居樂業。可是,這些,全都是青兒用數不清的傷病和性命換來的啊。這一次,她不想再為了那個人犧牲掉自己的所有,她只想家人平平安安,什么江山百姓都與她無關。“可是,如果你得不到重用,甚至被你所效忠的人猜忌,那你會覺得不值嗎?會后悔嗎?”衛子夫有些急切的問道,衛青聽后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令衛子夫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純粹的笑容:“不會啊,因為我問心無愧啊!這不是阿姊你教我的嗎?”衛子夫一驚,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了年輕時衛青的樣子,意氣風發的臉上帶著同樣的笑容,青兒,這就是你的答案嗎?衛子夫微微低下頭,既然如此,你就繼續去追逐自己的夢想,這次,換我來守護你。
朱七一覺睡醒后,有些費勁的伸了個懶腰,剛出門準備活動下筋骨,就看到衛子夫和衛青兩個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一看,原來他們在雕琢一個木棍,朱七好奇的問:“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啊?”聽見朱七的話,衛青抬頭興奮的說:“朱大哥,阿姊在幫我做木劍。”“木劍?”朱七疑惑的看向衛子夫,她不是不想讓青兒習武嗎?不過看著衛子夫那生疏的手法,朱七實在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接過衛子夫手中的刀和木棍,刀刀劃落,手法嫻熟,不一會兒,一個比匕首略長的小木劍就成型了。
衛青激動的叫著“朱大哥你真厲害!”然后接過短劍比劃起來,朱七看著臉上帶著欣慰笑容的衛子夫問道:“你為何又同意青兒習武了?”衛子夫看著衛青舞劍的身姿,聲音很輕柔的說:“如果,這是青兒的選擇,作為姐姐,我只有支持他并守護他,現在我只能希望,日后他所效忠的人,能誠心待他,不要讓他失望。”衛子夫轉過臉來注視著朱七:“但愿他能如你所說的那樣。”朱七轉過身正對著衛子夫,表情很是認真:“你放心,他一定會的。”朱七的聲音低沉,似是在做一個承諾,不知為何,令人十分安心,衛子夫輕笑:“那青兒就拜托你了。”朱七也露出了笑容,陽光下,兩人相視而笑,簡單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