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杜蠻學她娘，看到面善的車把式就請人家稍一程。那漢子見是兩個孩子，果然應了。見他們穿著也不像窮人家的，便問：“你們家大人真是心大，讓你們兩個孩子上街，也不怕拍花子把你們抓去賣了。”顧守業眨巴著不知該怎么說，杜蠻道：“我們走慣了的，認得路。娘在村口等著我們呢。”

　　行了一段，二人掏出燒餅吃起來，又分出兩塊給那漢子，那漢子笑道：“我說呢，一股子香味。你們這兩個口袋里都是燒餅？大夏天的，今個兒吃不完明個兒就壞了，買這么多做什么？”

　　杜蠻覷他臉色：“家里人多，吃得完的。”

　　車把式自以為猜到了：“敢情是家里叔伯多？那就難怪了。祖父母都還在，不好分家，都住在一起？那再有嬸子堂兄弟堂姊妹的，嘿，可是熱鬧哩。你幾個叔伯？”

　　顧守業瞅著杜蠻，杜蠻遲疑道：“五……五個。”

　　車把式笑道：“五個？不算多也絕不少，正好熱鬧哩。”

　　就這么聊了一路，顧守業不敢說話，杜蠻怕露餡也不敢多說，全靠車把式自己豐富的聯想和想象。

　　好容易熬到叉路口，那漢子放兩人下來，非要送他們西瓜：“大叔可不能占你們便宜，少了兩個燒餅，回家可別挨打。”轉念又道：“得，你們家人多，一個哪夠分的，讓你們占個便宜吧，反正也是賣剩下的，整好，一人抱一個吧！”

　　說著一人手里塞了個西瓜，趕著驢車慢慢走遠了。

　　兩個小的肩扛燒餅，懷抱大西瓜，走了不出五丈，杜蠻還好，顧少爺受不住了：“累死了，咱們歇會兒吧！”

　　杜蠻眨眼甩掉睫毛上的汗珠，同意了。

　　二人到路邊樹下坐了，顧守業喉嚨干得冒火，問杜蠻道：“咱們把西瓜吃了吧，還有這燒餅，太重了，吃到肚子里就不重了。”

　　杜蠻不覺得重，但是讒，于是點點頭，也不多言，一巴掌把個西瓜拍得四分五裂，顧守業雖說自小見慣了她的大力氣，還是捧場地扯著喉嚨拍手叫好，杜蠻也學著雜耍藝人，朝四方拱手作揖。二人嘻笑一通，一手摸出燒餅，一手捧西瓜，吃得暢快極了。

　　到底不過八歲的兩個孩子，半個西瓜下腹，二人肚皮鼓鼓。顧守業揉揉肚子，又揉揉眼睛，“該午睡了，等我醒了再接著吃。”說著順勢一躺，呼呼睡去。

　　杜蠻裝了心事睡不著，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小姨母是我娘嗎？她為什么不要我？娘說我小時候可乖了，特別好帶，難道是嫌棄我是女孩？可他們家有兩個妹妹呢，為什么單不要我呢？我把顧守業帶出來，回家肯定又要挨打了，到時候老太太肯定一邊攔著，一邊告狀，最討厭了。不對，娘不是我娘，小姨母才是我娘。可她不認我怎么辦？也或者我真是路上撿來的，河里漂來的？那我的親爹娘到底是誰呢……

　　因躺在地上，不遠處的腳步聲便清晰地響在耳邊。懶懶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原是兩個賴漢樣的人過來了。

　　兩人走近，見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睡在路邊，旁邊還擺著兩個口袋并一個半的西瓜，四下里一瞧，并無旁人，竟起了歹心。一人道：“可惜年紀大了些，記得事了，缺兒子的人家也不會要了。”另一個道：“你瞧這兩個小子，眉眼身段都不錯的，好人家去不得，那好地界兒還是去得的。只是這一身的黑皮要好好養養，才能賣個好價錢。”

　　杜蠻聽得分明，先時不大明白，說到“好價錢”才知道真是遇著拍花子了。再忍不住，一骨碌爬起來，順手撿個樹枝就朝二人亂打，那兩人措手不及，被連抽了好幾下，待反應過來就要奪她樹枝。杜蠻到底年少，身量不足，沒兩下就叫一人捉住了樹枝，好在沒能立時奪過去，兩人便僵持住了，另一人見此便要繞到身后包抄。

　　杜蠻余光見身后有人，知道不能跟二人硬拼，手上猛地松開，拉著樹枝的人不防一下坐倒，另一個撲過來，杜蠻側身一躲，同時放聲大叫“救命”。

　　顧守業驚醒，慌慌張張就沖過來幫忙，被連打了好幾下，杜蠻躲閃間不忘教他：“咬！使勁咬他們！”

　　憑著自小培養的默契，顧守業動作比腦子快，真就抱住一人的腿死死咬住不放，那人痛叫，卻不能甩脫，又不舍得下死手，竟真給拖住了。杜蠻這邊應付一人就方便了，她瘋慣了的，騰挪間又撿了根樹枝，使出十分的力氣打，那人被細枝唰唰抽在身上，叫的比被咬的那個還慘。

　　二個賴漢半晌不能擺脫，便要不管不顧下死手，杜蠻不敢戀戰，對著眼睛處死命抽了一記，那人巨痛之下狂嚎不止，捂著眼睛不能動作。另一人心驚之下也忘了打咬著他的顧守業，杜蠻瞅準機會，又同樣朝他眼睛抽了一記，一把拉起顧守業拼命的跑。

　　不遠處駛來一駕三頭馬拉的大馬車，兩邊還各圍著兩個騎著馬的護衛，見到這邊的動靜，便有兩騎當先奔來。兩個孩子眼睜睜看著高頭大馬闖來，嚇得停下腳步閉緊雙眼。杜蠻下意識閉上眼，又覺得此舉太慫，又趕忙睜開。不料塵土飛揚撲個滿身滿臉，只好又老老實實把眼睛閉上。這一閃而過的一眼，見到的是那兩匹馬從兩旁跑過，放下心來，握緊了顧守業的手，顧守業疼得一哆嗦，還是沒敢睜眼。

　　緩過勁兒，再回頭時那兩個捂著臉的賴漢已叫騎馬的兩人拿下了，馬車也轆轆駛來。

　　一人朝兩個小人招手，二人乖乖去了。顧守業過了怕勁兒，又開始犯傻，指3著旁邊蹲著吃瓜的人道：“我們的西瓜……”

　　招手的黑臉漢子笑著與旁人道：“這小子虎頭虎腦，還真是個瓜娃子！”

　　兩個孩子生在客棧，見多了走四方的商客，各地方言也聽過不少，自然知道這人是罵顧守業傻呢，顧守業氣得兩腮鼓鼓，杜蠻心里同意，卻不能由著外人欺負伙伴，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學著他的口音罵道：“你這老頭兒，你才瓜兮兮滴！”

　　眾人一愣，俱都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