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明就里,小聲地問陳少軒:“軒表哥,陸炳是誰?他也是嚴相的人么?”
“陸炳是北鎮撫司真正掌權的首領,他是忠誠伯——陸松的兒子,母親是當今皇上的乳母,所以他自小就出入宮禁,可以說是跟皇上一起長大的。有一年皇上南巡,夜里行宮失火,是他不顧烈焰沖進火海,背著皇上逃出生天,所以皇上對他極為信任和恩寵。他出身貴族,又身居高位,雖然不至于依附嚴相,但是他這人……”說到這里,陳少軒的話明顯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遲疑起來。
“他這人相當難纏!不僅身懷武藝而且心機如海!”楊天寧順勢接過了話頭,“說起來,他也算是年輕有為。他本可以靠著家族功勛,輕輕松松子承父業,但他硬是靠著自己的武藝,中了武進士才出仕,他年紀輕輕就接替上一任錦衣衛指揮使陳寅,執掌了整個詔獄,當時底下很多資歷老的千戶百戶,甚至個別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都因為他初來駕到又年紀太輕,根本就不服他。而他韜光養晦,任由這些人指手畫腳,沒過多久,他就真正摸清了這些人的底細,之后忽然發難。短短一天之內,肅清了詔獄中所有不服他的人及其黨羽,其雷厲風行又狠絕無比的做派,讓人膽寒不已?!?p> “這么厲害!那可怎么辦……”明月一聽,頓時憂心忡忡起來。
“你父親的事應該跟陸炳沒什么關系?!标惿佘幇参康?,“是北鎮撫司指揮同知劉光炎干的。”
楊天寧卻有著不同意見:“這事的確不是他做的,可劉光炎背后的人是嚴相,雖然陸炳并不依附嚴相,但官官相護,就怕他賣嚴相一個面子,甚至暗中幫忙,那可就麻煩了。”
“我看這倒不會?!苯鹭S來忽然說了一句。
“哦?”楊天寧頓時來了興趣,看向金豐來的目光中流露出很是期待的神色,“金叔,你說說看?!?p> 金豐來神色極為沉穩,他侃侃而談道:“這些時日我打探下來,發現劉光炎這次找的幫手是個副千戶,姓廖,找的人手也都是經常外派出去的。我還聽說這次抓捕抄家,那些錦衣衛沒有撈到油水,私下里都在抱怨,事后廖千戶還特意牽頭宴請了那些人,讓他們都收聲??梢?,劉光炎根本不想讓陸炳知道這次行動,所以不敢大張旗鼓,只能偷偷摸摸行事。也由此可以看出,陸炳跟嚴相之間,關系并不深厚。”
“有些道理。”楊天寧微微頷首。
一旁的章叔聽了,不以為然地反駁道:“老金,你忘記了么?當年錦衣衛中最受陸炳賞識的沈煉,以專擅國事、賣官鬻爵、妒賢嫉能等十大罪狀彈劾嚴相,被處以杖刑,謫居保安。后來他被嚴相的干兒子楊順設計,誣告為白蓮教教眾遭到殺害。這些陸炳全都看在眼里,但他絲毫沒有出手幫沈煉開脫,沈煉的兒子被楊順折磨致死的時候,他也是袖手旁觀,他跟嚴相之間即便關系不深,但他一定深深地忌憚嚴相?!?p> 一聽是這事,陳少軒和楊天寧不由得異口同聲嘆了口氣。
“可惜了,沈煉實在是一條好漢。”站在一旁的劉大娘開口,面帶不忍地輕輕地說道。
“哎!說的也是??!但陸炳這人確實讓人捉摸不透。”金豐來晃著腦袋,有些遲疑地開口說道,“或者說根本沒人看得懂他。他當初極為賞識沈煉,是因為沈煉勤政愛民,他平時對朝中有節氣的士大夫,也禮待有加,我朝發生的好幾起大冤案,都是他主動將人先保了下來,再查明真相平反冤案,所以他在朝野中的風評一直很不錯,但是當年嚴相和仇鸞構陷夏相和曾銑將軍,有傳聞說他也有參與。另外,無論是楊繼盛全家被殺還是沈煉被冤致死,他又都是事不關己,袖手旁觀的模樣,甚至有小道消息說,他暗地里一直在助紂為虐,我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是好人還是惡人?!?p> “城府深沉又善惡難辨的人,才是最難以對付的?。 睏钐鞂帗u著川扇兒喟嘆道,他拖長的語調中帶著幾分感慨。
殊不知,同樣是在京城里的另一處繁華之地,有人跟他發出了相同的喟嘆。
“哎~!這陸炳真難對付,他一回來,北鎮撫司就立馬變了天,他到底會不會為難我們這些為相爺做事的人?!”發出感嘆的正是北鎮撫司的指揮同知劉光炎。
他愁眉苦臉地坐在一間豪華雅致的屋子里,屋內裝飾著各式名木奇花,他的面前擺滿了美味佳肴和陳年佳釀,可他絲毫沒有心思花在吃飯上,皺成一團的臉上一直愁云莫展。
屋內東側的金絲楠木案幾上,擺著一方暗紫色的敞口宣德香爐,里面燃著名貴的龍涎香,裊裊不斷的香煙中,一個身矮體胖,穿著一身圓領織金云肩的大紅羅紗蟒服,系著名貴的和田羊脂白玉革帶的中年男子站在細工雕花的窗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首輔嚴相唯一的兒子嚴世蕃。他看著窗外日沉西山的景象,緩緩開口道:“這很難說,他并不為我爹所用,他們之間也談不上交情,只是明面上過得去而已?!?p> “相爺的面子,他不會不給吧?!闭f這話的人聲音略顯低沉,他生著一對倒吊細眉,穿著一身大紅妝花飛魚袍,赫然就是林叔口中的仇人任經行。
“真是因為未必,所以我才叫齊了你們兩個,想跟你們商議一下?!蹦巧戆w胖的人轉過身子,慢慢踱步走近了一些。他臉色白皙,額頭微微向外凸起,眉心正中有一顆大黑痣,五官很是方正,粗眉方鼻,只是一眼微瞇,細看里面竟只有白翳,似蒙著一層朦朧的濃霧。
劉光炎的臉色更白了一些:“陸炳昨天夜里,忽然無聲無息地回來了,今日午時我才接到消息,匆忙趕過去一看,那被我藏在暗室的夏雨樵居然不見了!一定是他搞的鬼!嚴少卿,他會不會知道了些什么,他會不會來找我的麻煩?我!我可是全心全意為干爹做事的??!嚴少卿,如果到時候陸炳真的來找我,您可一定得幫幫我??!”劉光炎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后幾句的時候,幾乎就要跪在地上,給眼前站著的嚴世蕃磕頭了。
任經行冷眼看著無比慌張的劉光炎,臉上流露出十分明顯的鄙夷神色:“那陸炳昨夜才回來,這么短的時間內,他能知道什么?那暗室沒準是有其他人去過,把夏雨樵又押回了牢房,你就沒再去牢里仔細檢查一遍么?”
“我!我……”劉光炎呆了一下,神色有些窘迫,“我當時沒想這么多,我以為八成是出事了,所以就急著過來了?!?p> 任經行翻了翻白眼,還想再挖苦劉光炎幾句。
誰知這時,嚴世蕃已經開口緩緩說道:“你做得對!陸炳做起事來,極有手段,每次都能順理成章地達到目的。所以此人不能以常理去看,謹慎一些是對的!不過任老弟說的也很有道理,劉大人,你馬上回到北鎮撫司,再好好檢查一番,如果那夏雨樵仍在牢里,說明這不過是虛驚一場,如果他人不在,那這里頭的問題可就大了?!?p> “是!是!”劉光炎汗水涔涔地連聲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