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抱著錦盒枯坐在僧舍等候,這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漸濃,她昏昏沉沉地都快睡過去了,都始終不見來人。
陳少軒在一旁安靜地翻看著從藏經樓里借來的幾本佛經,扭頭看到明月昏昏欲睡的樣子,便讓她先去歇息。明月哪里肯去,硬支著腦袋繼續傻等,結果沒過多久,就熬不住趴在桌上會周公去了。
等明月睡了半宿,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這才驚訝地發現陳少軒和楊天寧正一左一右護在她的身旁,她正想開口詢問,楊天寧已經飛快地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同時指指門外。
明月忙向門外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身影正站在僧舍門前,她心里一驚,同時亦有些釋然。
“終于來了。”楊天寧眉眼一彎,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三分得意。
那身影徑直走入了僧舍,陳少軒最先認出了此人:“羅漢堂堂主行智大師。”
“善哉善哉。”行智大師雙手合十,目光如炬,看著被陳少軒和楊天寧左右護在當中的明月,爽朗地笑了:“想不到十八年后,我還能再次見到夏家后人和這只錦盒,夏姑娘,你的父親可是夏雨樵?”
“是!”明月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大師您認識我父親?”
“不錯!”行智大師步履穩健地走上前來,近距離仔細觀察著明月,很快就有了結論,“你長得并不像你的父親,或許是像你母親吧。”
“行智大師,十八年前,是你去替明月的父親夏雨樵,從上清宮中取回錦盒的吧,請問你與夏家有什么關系?”陳少軒開口問道。
行智大師并沒有馬上回答陳少軒的問題,而是看向他和楊天寧,直截了當地問道:“金施主是寺中的熟客,只是我不知道您與夏家之間有什么關系,更不知道眼前這位公子,你又是什么身份?與夏家之事有什么聯系?”
“他們都是幫我的恩人!”明月連忙回答,“這位是軒表哥,姓陳名少軒,師從于當代大儒傅老先生,是很厲害的大才子。至于金爺,行智大師您應該比我還熟悉,他是個很好的人。我這一路上多虧了他們兩位的幫助,若不是他們,我根本沒有辦法找到這里來。”
“原來如此,善哉善哉。”行智大師頷首而笑,“那夏姑娘,你可知道你家父夏雨樵的身世?”
“嗯。”明月點點頭,“我聽弘道真人說過了。”
“哦?”行智大師很是震驚,“傳聞弘道真人多年云游四海、不明蹤跡,你居然能見到弘道真人?!這是怎么回事?”
“因為這只錦盒,軒表哥認出了錦盒上的符箓乃是弘道真人親制,我就帶著錦盒去找他,然后通過金爺和邵真人的幫助順利見到他了。”
“哈哈哈哈!”行智大師大聲笑了起來,“這真是千門萬法,同歸方寸啊。”
“行智大師?”明月聽了很是不解。
行智大師爽快地笑了笑,一揮手:“沒事,老僧的一點牢騷而已。還是說正事吧。既然弘道真人跟你說過你爹的身世,那你肯定已經知道你爹夏雨樵是夏相爺的唯一子嗣了。”
“嗯。我知道,我想請教行智大師,您與我爹是怎么相識的?關于這只錦盒,您知道些什么?”明月看著行智大師,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行智大師撫了撫光亮的額頭,微微一頓,似乎陷入了漫長的回憶,“我乃商州人,少時跟著鄰居方武師學過兩年拳腳功夫,父親亡故后,我便帶著老母遠離家鄉去京城謀求生計,通過老鄉介紹進了夏府做一名護院。相爺雖然位高權重,對下人卻極為寬厚,我入府三年后,我老母身染惡疾,他得知后立即給了我二十兩銀子,讓我趕緊回家帶老母治病,雖然之后我老母依然病重身亡,但相爺的大恩我沒齒難忘。不久,相爺見我忠厚勤快,便讓我做了庫房的管事,我這一管庫房又是三年,直到相爺出事。”
行智大師幽幽嘆了一聲:“至于你爹,我入相府之時,他早已被送入了蘇家,聽府里人私下議論,生下他的小妾孟氏在被遣走一年后便郁郁而終,死時只有十八歲。哎~!想來也是可憐啊,世人都道母以子貴,雖然她是一個妾室,可好歹生下了相爺唯一的子嗣,本以為富貴在望,結果不僅自己被遣送別家,連親生兒子都被趕出了夏府,真是作孽啊!”
“相爺雖然在夫人死后,拼命想要挽回這事,可是已經無濟于事。你爹本叫夏新志,但他長大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自行改姓為孟,改名為雨樵,并且不愿意與夏府再有任何的聯系。甚至為了躲避相爺,執意跟隨曾銑曾將軍去了邊塞,從此以后就了無音訊。”
“也是個極為倔強之人啊。”楊天寧在一旁輕輕嘆了一聲。
“可不是么!”行智大師搖著頭,嘆息著,“你爹乃是相爺的一塊心病,他雖然面上從來不顯,但心有愧疚,每逢三個月便秘密給你爹寄去一封荷葉箋,上頭寫得密密麻麻,卻是從來沒有得到過你爹一絲的回應。最可恨的是嚴嵩和仇鸞這對狗賊,不知從哪里得知了這個消息,居然以此荷葉箋為證,向當今皇上造謠說是曾將軍交結相爺,意圖不軌。相爺得知消息,自知難逃一死,便讓我速速取出庫房中他最珍愛的四副書畫,并一些方便攜帶的珍玩和銀兩躲藏起來,只待你爹回來全權交付。”
明月這才明白家中密室中那些字畫和珍玩的來歷,只是聽了行智大師的話,心中越發覺得難受。
行智大師又接著道:“知子莫若父啊!你祖父深知皇上的秉性脾氣,更深知你爹的性格,他與我說,你爹雖是改姓換名,若是他一朝身故,你爹必定會回來祭拜他,他讓我在他的墳前守候。果不其然,我等了半個月后,終于見到了你爹。”
“呀~!”在場幾人皆嗟嘆不已。
行智大師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愈發的沉重:“你爹雖是常衣便服,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你爹與相爺長得極為相似,那眉眼,那氣質,似乎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可惜相爺已在九泉之下,永遠不能見到了。與你爹隨行的還有三位,其中一位女子身懷六甲卻一身白孝,用一頂帷帽遮著臉,完全看不清容貌。”
“那是……我娘?”明月不由得喃喃自語。
“還有兩位,一位看起來年輕氣盛,你爹稱他為林弟,還有一位看似是個丫鬟。”
“那是林叔和我的乳娘!”明月一聽,心中立即明了。
行智大師繼續說道:“我將相爺托付之事說與你爹聽,但是你爹怎么也不肯接受。那名戴孝女子,應該就是你娘了,上前附耳與他說了幾句話,他才勉強點頭,之后他便匆忙離去了。”
“相爺已死,托付之事已辦,加之我對塵世已心生倦怠、不愿過問,于是我便入了永慶寺,皈依佛門。我本以為相爺墳前是我最后一次與你爹有聯系,卻沒有想到兩個月之后,一個叫林杰的人來寺中找我幫忙。”
“林叔?!”明月脫口而出。
行智大師點頭道:“我自然也認出了他就是你爹口中的林弟,他當時面色焦躁無比,央求我去上清宮中替你爹取回一只錦盒,因相爺曾有恩與我,我沒問原因便自去了,取回之后按照他事先給的地址,送到了京城東郊一處偏僻的宅子內。從此以后,我與你們夏家便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