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假期結束，聽著復課的鐘聲，夏允感嘆：“本來孩子們底子就弱，多放幾天假有點浪費時間吧？”
程禹正在挑揀折耳根，如今雖然是十月初秋，永和鄉的天氣和夏天區別不大。
折耳根在這個季節有點老，必須挑選嫩一些的部分才能吃。
“別忘了我們這兒是鄉下，現在正是農忙季節，很多孩子還得幫家里干農活的。別說現在找著機會放假，過段時間應該還要放農忙假。”
“這我倒是沒想到。”夏允撇撇嘴，不再看外頭，也坐下學著程禹的樣子處理折耳根。
程禹感嘆：“有句話說的，誰家祖上三輩不是泥腿子，你家就沒個農村出來的長輩？”
夏允眉毛一挑：“我爺爺隔壁永平鄉出去的，不然你以為我為啥來這？”
“永平現在劃隔壁江城市了額，他們那邊發展的好嘞，你該不會是嫌永平不夠窮，就來我們永和鄉實習了吧？”
“這都被你發現了？”夏允有些傷感：“我爺爺倒是為家鄉做過些事情，可他從來沒帶我回過老家。以前他年輕的時候沒時間，現在，哎。。。”
程禹有點尷尬，怕不是戳到了人家傷心處了。
“你爺爺去世了？”
夏允一腳就把程禹踹翻，折耳根撒了一地。
“你最好別讓我爺爺聽到你咒他，別看他都七十了，揍你跟玩兒似的。”
程禹苦哈哈揉著臀：“那你啥子意思嘛，說話說半邊，走路打偏偏。”
夏允嚼了根折耳根：“他說這輩子沒玩夠，跟我奶奶環游世界去了。”
蹲在地上的程禹好不容易要重新站起來，眼簾卻被道道金光晃得快要暈厥，輔助一旁的板凳，程禹只覺得頭皮發麻。
【收到來自永和鄉中心小學六年級二班郝大支的一枚感謝幣】
【收到來自永和鄉中心小學六年級二班王月的一枚感謝幣】
【收到……】
提示信息爆炸，短短幾秒鐘里，程禹竟收到了六十八枚感謝幣。
那股不適感散去后還不算，提示橫幅還是一會出來一條，都是收到感謝幣的提示。
夏允攙扶程禹起身：“怎么了？”
“沒事，我休息下。”
————
教學樓里，難得的一片寂靜。
六年級二班，周小良一份一份的讓學生們領試卷，每個孩子上臺，他還要大聲把分數喊出來。
分數低其實沒什么，丟面子其實也沒什么，反正大多學生都習慣了。
六年級畢業，一個班七十多號學生，能繼續上中學的不會超過三成。
除了一小撮回家務農的，大多數都會想辦法自己出去或者跟著父母打工糊口。
近便的，多是去鄉里或者縣里的汽修廠，理發店或者飯店做學徒，有口飯吃便行。
遠的，就跟著父母或是同村長輩，到江城，到南方，家具廠電子廠啥的，總歸有些沒有技術含量的活。
新明縣產煤，前些年還有娃娃被父母狠心送去小煤打工的，出了不少事故后，被嚴格禁止了。
大家就是看著這次考試的試卷，怎么都不順眼。
以前學校哪里出過這么難的卷子？
大多老師出題不都是把課后習題抄一抄，考試的時候任你打打小抄就過去了。
可這次，老師們似乎也沒管他們打小抄，就是把幾個學習好的同學保護得死死的。
然后他們就發現，小抄也沒得抄呀。
把課后習題一翻，卷子上的題目好像差不多，可真照著寫，咋個又很不對勁嘞？
最氣人的是啥，是周小良老師站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居然要他們感謝出卷人？
“各位同學，老師以前跟你們說過很多，在我們鄉鎮學校，教育資源本就十分匱乏。”
“說來慚愧，老師自問僅憑一腔熱血，能為你們做的實在有限，不要說跟城里的孩子比，能讓你們順利升學都很勉強。”
教室大小標準，但容納七八十號學生已經是極限。
教室兩邊三人一排，中間是五人一排，就算如此，后頭的學生都已經靠墻。
此時臺下竟然是詭異的沉悶。
周小良言語頓住，掃視整個教室。
如謝靜這樣少數成績優秀的學生，正端坐著看著他。
平日里不學無術打打鬧鬧，沒少給他惹麻煩，被他嚴加管教沒少打板子的，悲涼的躲過他的視線。
真正讓他痛心的，是教室中的大多數。
沉默的，麻木的大多數。
這些學生，如他們的祖祖輩輩，不知從何來，也不知從何去。
就那樣空洞的看著周小良，不惹事，不做事。
周小良矗立良久，手中被他仿佛推算琢磨過，寫滿密密麻麻筆記的試卷被攥得死死的。
啪！
終于，他一拍桌子，擲地有聲：“你們知不知道程禹老師這套卷子的分量！拿到城市，多少學校多少家鄉愿意花重金去購買！”
他摩挲著試卷：“可是，程老師近乎是無償的拿出來，給你們使用，至少你們該說一聲謝謝呀！”
“咳咳咳。。。”
周小良太過激動，以至于不得不死死抓住課桌才能保持平衡。
那幾個挨他打得最兇的學生，第一反應便要沖上去扶住他。
他卻擺擺手，顫聲道：“算我求求你們，至少向程禹老師說一聲謝謝！”
“謝謝您！程禹老師！謝謝您！周老師！”
那個打架打的最多的刺頭，兩次被父母逼著輟學，去煤窯打工，總是沉默的干瘦男生，握緊了拳頭，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勇氣，帶頭喊了起來。
集體行動有時候是盲目而又無意識的。
教室里頭的感謝聲此起彼伏，沒有誰會在意，哪個學生在說：“感謝你個大頭鬼。”
感謝程禹，莫名其妙變成了數學組老師們組織起的一場活動，似乎沒當他們上臺，拿起與程禹有關的習題跟講解，總忘不了提醒學生感謝程禹。
而程禹，漸漸習慣了突然冒出來的感謝幣。
陽臺上，夏允端著油辣椒的碗：“加一勺，就加一勺嘛！”
程禹護住折耳根：“不許，瞧瞧你腸胃也不好，明明那么漂亮張臉蛋，老是長痘痘。既然要我給你做飯，吃啥就好好聽我的。”
“哦？好嘛。”夏允突然不在堅持，乖巧的坐在小板凳，跺著腳。
“快點！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