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計劃一直惦記著在外面收賬的卜德月,一方面是關心貨款回收情況,另一方面關心著市場動態。
“爸爸,打電話有事?”卜德月問。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了。”卜計劃說。
“你在醫院里安心養病唄,別操那么多心了,最近恢復得挺好的吧?”卜德月問。
“昨天就出院了,在醫院呆夠了,回公司有個事干著,身邊還有人拉呱,比在醫院里圈著強。”卜計劃說。
“出院就好,回去也別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生氣上火的,病就是三分治七分養。”卜德月繼續關心著父親。
“你們都撒著歡地干工作,我哪有那么多閑氣生?你現在在哪了,賬收的怎么樣?”卜計劃言歸正傳。
卜德月說:“我現在剛轉到濟寧,在河北和河南要回來的貨款都轉到公司賬上了,具體情況你可以問財務。”
卜計劃說:“我剛剛回來,還沒有顧上看賬呢,聽你高叔說,你在外面挺賣力氣,成績不小。”
卜德月說:“那不都是應該的,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唄,要回來就是錢,要不回來就是賬,掛上賬上就是墻上畫的大餅。”
卜計劃說:“畫餅不充饑。有些人還是老思想,總想著拖著欠著人家,有錢也不給,拿著人家的錢做自己的買賣,還沒有利息。”
卜德月說:“現在都是個人的買賣,每一分錢都是血汗錢,不像以前一樣,你欠我的,我欠他的,要貨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一要錢的時候就瞪眼扒皮。這種人大多是從大集體過來的,好事沒學著,臭毛病一大堆。”
卜計劃說:“好在咱這是自己家的買賣,你出去要錢沒有二心。”
卜德月說:“爸,你這可說在點子上了。為什么現在的大老板、小老板,很多都是業務員出身?一方面,他們掌握了銷售渠道,另一方面,他們要了貨款并不上交,或者不全部上交,有的中飽私囊,獨吞了。有的借馬跑一程,自己用上一段時間,再還給單位。業務員的彎彎勾勾多了去了。”
卜計劃說:“你可別正經心眼不長,學壞可比學好快。”
“爸,你看看你,跟你說兩句心里話吧,又落下埋怨。沒事我就不跟你說了,說多了你又得訓我。”
卜計劃說:“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有人常給你提個醒是好事,你別不愿意聽。是自己的你就要,不是自己的,再好的東西也不稀罕。”
卜德月說:“我知道啦,這句話你一年也不知道要說多少遍。”
卜計劃說:“你可別不耐煩。公的就是公的,私的就是私的,你心里必須有數。現在市場的銷售情況怎么樣?”
卜德月說:“不樂觀。我本來想著回去向你詳細匯報呢,現在電話里簡單地說一說吧。現在種莊稼不掙錢,家里有地,在外面打工心里也不安頓。春天種地要請假,秋天收莊稼還得請假,春天化肥漲價,秋天糧食降價。賣了糧食一算賬,平打平是好的,管理跟不上,莊稼也不好好長,白白搭上工夫還虧著本。真不如把地轉出去,安心打工。”
卜計劃說:“讓你說說銷售情況,你說農民種地干啥?牛頭不對馬嘴的。”
卜德月說:“這怎么能沒關系呢?咱的拖拉機就是賣給農民的,現在農民都不愿意種地了,要么把地轉給種糧大戶,要么在地里栽上綠化樹苗子。種糧大戶用的是大型拖拉機,我們生產不了,普通農戶不種地了,我們的拖拉機賣給誰去呀?”
卜計劃說:“不種地老百姓吃什么?你說的是個別現象,不可能全是這種情況。”
卜德月說:“我這可不是說著玩呢,我轉了好幾個省了,情況大同小異。咱們的經銷商有的已經轉行了,有的賣摩托,有的賣配件,現在的農機都向小型化,輕便化發展了,我們的產品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吊懸在半空,上不挨天,下不著地,難受著呢。”
卜計劃說:“我知道了,你收上一圈賬,轉完了快點回來給我詳細念叨念叨。”
貨款要的順利,卜計劃心里很高興,產品不對路,市場不待見,又給他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開完了中層管理人員動員大會,卜計劃又留下高希利、卜德陽、馬勞華、曹隨峰、蔡梅梅,繼續開會,通報卜德月傳遞回來的市場信息,重點研究下一步的企業發展方向和生產計劃。
“高總啊,你先說說,還是讓伙計們先說說?”卜計劃禮讓著高希利。
每一次開會,卜計劃一定是將高希利鄭重其事地禮讓一番,出于工作需要,也是出于內心的尊重。
“卜總,還是讓伙計們先說說吧,我隨時做一點補充。高希利客氣地說。
“好吧,馬主任先說一下自己的意見。”卜計劃開始點將。
馬勞華說:“我們生產的產品,必須和市場需求相匹配,不能閉門造車。我個人認為,卜德月的信息很重要,如果我們生產的產品市場不認可,我們生產的越多,積壓就會越嚴重,如果真銷售不出去,必然出現勞民傷財的后果。”
曹隨峰隨后說:“我是認可馬主任的觀點的。我們也不能非得一棵樹上吊死,既然拖拉機行業接近飽和,開始走下坡路了,我們為什么不尋找新的出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有這么多的機械設備,干什么還不是一樣干啊?什么賺錢干什么唄!”
卜計劃看著蔡梅梅,說道:“小蔡啊,你也談談自己的看法。”
蔡梅梅清了清嗓子,說道:“生產上的事情我沒有發言權,但在日常管理中,我個人認為,存在的問題比較多,情況也比較嚴重。”
卜計劃說:“你快說說看,不要有什么顧慮。”
蔡梅梅說:“我想說的時候,我就不怕得罪人。我要說的第一點,是太把當自己當根蔥了,憑著自己有點手藝就老大不尿老二的;憑著自己有點能力,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在公司里你是個人物,出了公司你什么都不是。第二個問題,我們是開公司的,賺錢是最高目的,不是慈善機構。誰干活給誰發工資,不干活就不出能發空餉。公司停工這么多天了,為什么工人還來上班?上班沒活干,混一天也得開工資?有多少錢夠打水漂的?”
卜德陽接著蔡梅梅的話把說:“我也是這么認為的,為什么沒活干還要讓工人來點卯充數?”
卜計劃瞪了卜德陽一眼,訓斥道:“你懂不懂點規矩?別人沒說完,你插什么嘴啊?輪到你說的時候,你又啊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一席話噎得卜德陽臉紅脖子粗,低下頭不再吭聲了。
卜計劃說:“小蔡,你接著說嘛。”
蔡梅梅被卜德陽打斷了思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再說什么,干脆說道:“我先說這些,一會兒想起來,我再說幾句。”
卜計劃說:“也行,你先想一想,想好了再說,只要是對工作有利的事情,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卜計劃扭過頭來,沖著卜德陽說:“這回輪到你了,想說什么你就說吧?”
卜計劃吭哧了半天,一個整句的話也沒說利索。
卜計劃嘲諷地說:“別人說話的時候,你怕把你當啞巴賣了,讓你說的時候,你又狗肉上不了大席,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卜德陽被父親羞臊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地說:“我想說的話都讓他們說了,他們說的也是我的心里話。咱們公司就是愛打腫臉充胖子,好人主義盛行,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太多,抹光滑墻哄孩子的事干得太多,一個個都像皇親國戚似的,包括我在內,都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踩到誰的尾巴上誰都蹦高。”
卜計劃氣得笑了,說道:“你還好意思說你也在內?這毛病主要出在你的身上。官帽子沒有夠大的,權把子沒有夠使的。順著你怎么都行,一踩到你的尾巴上,一蹦三尺高。”
卜德陽說:“我就是這副德性,駱駝的鞍子象的牙,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蛤蟆蝌蚪不長毛——隨的是種性。”
卜計劃說:“好事你不隨一點,丟人敗興的事你是一樣不落。”
卜德陽正要回嘴,趕緊被高希利止住和稀泥畢竟是自己的拿手好戲:“都是為了工作,言者無罪。伙計們說的都是大實話,句句在理,前期工作中出現的失誤,責任全部在我身上。大家對我的批評幫助,我一定虛心接受。今天會議的主題就是研究下一步要怎么發展,剛才也都提出了很好的意見。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大海航行靠舵手,在振華我們跟著卜總走,現在請卜總講話。”
卜計劃也感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對卜德陽的夙怨一直耿耿于懷,不能釋然,一不留神就會溜出來,難免感情用事。
卜計劃說:“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外面市場的出現變化,我們公司現在必須采取行動應對。從明天起,加工車間、裝配車間除了主任副主任外,其余人員放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毛坯,大家先休息幾天,等鑄造出新毛坯來,再通知大家復工。如果這些工人中原來干過鑄造的,也可以充實在鑄造車間去。這一點,我想大家一定能夠理解公司的苦衷。”
卜計劃說完,眼睛注視著馬勞華和曹隨峰。
兩個人趕緊表態,認為卜總的決策英明。
卜計劃接著說:“關于鑄造車間主任這個崗位,既然前段時間由卜德陽兼任,暫時就不做調整了,仍舊由他兼任著吧。這個崗位太重要了,任命新主任不能太草率從事,大家也都多留心,公司內部有合適的人選,在座的就給推薦上來,外面有優秀的,也可以介紹過來。”
說到這里,卜計劃顯得有些傷感:“丁梁柱走了,真是我們的一大損失啊!走就走了吧,不管糙、好,我們都不要再評論他了。現在的鑄造車間力量太薄弱,在座的各位這段時間都要全力以赴地靠在鑄造車間,大爐工開火的時候先借用著吧,反正也不是天天開火,一個星期左右開一次就成。哪有好的大爐工,公司不怕花錢,但一定要好手,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的咱們可不能要,來了只能造饑荒。”
卜計劃后面這些話,都像針一樣扎在卜德陽的心里,雖然沒有明著批評,但是含沙射影卻包含著與眾不同的殺傷力。卜德陽低著頭,噘著嘴,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地矗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