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瞇了瞇,“偶然所得?在他的身上恐怕沒有偶然二字,他此次歸來野心勃勃,暗中籌謀規(guī)劃多年,怕是每一步都算好了。璋兒,你的身世一定讓你很受困擾,父母之仇不同戴天,如果我勸你放下恩怨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你可能聽不進去,我不想勸你什么,只是你要記著,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被別人當槍使。”
“舅舅,你的意思是......”
“江湖朝堂暗流洶涌,就好像岳江的水一樣,一旦被卷入其中就會身不由已。你一定要做自己覺得對的事,那怕是為了報父母之仇,也要不做違心的事。”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正想問他和九方潛談得怎么樣,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兩人下車,這是一片樹林,四周黑暗寂靜,只有車夫手中提了一盞燈籠。
焉若風接過燈籠,簡短地吩咐了兩句,就帶著如璋沿著小路往樹林深處去。走了幾步,如璋回頭看時,車夫和馬車都不見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后面,走了一里多地,到了一處祠堂。
“這是焉府的祖先祠堂。”
祠堂的正廳很大,兩邊小兒手臂粗的蠟燭點了數(shù)十根,照著一排排整齊擺放著的靈位。
他沒有太多的停留,來到擺放靈牌的石桌后面,不知在何處按了幾按,腳下一扇石門低鳴著打開,一道狹窄的樓梯向下延伸進黑暗中。
”跟著我。“他提著燈籠率先進去。如璋心中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緊跟而上,石門在頭頂又重新關上。
階梯很長很長,還轉了兩三次彎,如璋覺得起碼有一百多梯。好不容易走到平地上,他問道:”害怕嗎?“
如璋挺了挺脊背,硬聲道:”不怕。“
他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走,說道:”你娘都沒有來過這里,只有家主和即將成為家主的人才能進來。“
“那只有你和表哥來過咯。”
“他也還沒有來過。”
她好奇道:”那為什么帶我來?“
他沒有回答她,道:”我今天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你知道他是誰嗎?“
”誰?“如璋一時想不起來,”我爹來了?還是我哥?“
”九方度秋。“
”啊?是他。舅舅你見了他?他和你說了什么?“
”我見了他。這就是為什么我這么晚才回來的原因,崔哀沒有抓住,被他跑了。他和我說了隋珠圖的事,我才知道先帝對你們陸府寄托了多大的期望。九方謹殺你爹的時候一定沒想到,否則,陸家就不會遭受滅頂之災了。“
”所以他沒有得到隋珠圖,這是他的報應。“
”九方潛帶你來焉府,為你找記憶,也是為了得到隋珠圖。“他的腳步加快了些,“九方潛想拉攏焉府,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你之前告訴過我,是因為他希望焉府為他打造兵器。”
他笑了一聲,道:“天下的兵器匠人何其多,為何非是焉府不可呢?”這她倒沒有想過,他接著道,“我現(xiàn)在帶你去的地方,就是這個原因所在。時局如此,你已經(jīng)成了這天下歸向的關鍵了。雖然我也希望你能平安度日,但你更應該知道所有的秘密,而不是像個小姑娘一樣受到別人的保護。你肩上的擔子很重,以后,你身邊的人或許更需要你的保護才對。”
“天下歸向的關鍵?”她眉頭已經(jīng)緊緊皺在了一起,喃喃自語著。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重要,至少對于天下來說。
“是你所掌握的秘密很關鍵。九方潛雖有南黎支持,但是他能不能坐上帝位還是未知之數(shù),一旦到了不得不打仗的時候,南黎不可能傾囊相幫。天佑帝也不會輕易讓位,可是北黎國庫虛空,想要坐穩(wěn)皇位,這筆寶藏很重要。誰能得到它,這天下歸誰也就基本定了。你說,你重不重要?”
“度秋告訴你的?“
“今日一見,這位太子殿下倒是個懷有仁心的人,他若為帝倒也不壞。”
“他可是我們的仇人。”
他道:“家國天下應放在私人恩怨之前。黎國兩分已有一百多年,戰(zhàn)事不少,各有勝負。但都是小打小鬧,不影響民生。誰都想做統(tǒng)一天下的人,可雙方都在觀望,在沒有找到那個大打出手的點之前誰都不能往前一步。九方潛現(xiàn)在就成了這個點,南黎肯扶持他,必定是他許下了重諾。為了一已私欲廣燃戰(zhàn)火,這種做法我不敢茍同。”
她仍想為九方潛分辨幾句,道:“可是這皇位本來就是他的,他若做了皇帝,也不一定是壞事吧。”
“以后的事誰都不能肯定,但是眼下呢?他咄咄逼人不肯退讓,寧愿拉老百姓來為他的登基之路做鋪墊,你覺得他做得很對?近年來他在暗中運作,各地都有人起事,死的人數(shù)以萬計,尚未正式開戰(zhàn)便這樣了,這些無辜的人又有人誰憐憫他們呢?”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盡頭,一道像來時一樣的階梯出現(xiàn)在眼前,兩人拾階而上,焉若風按了按機關,一道石門在頭頂打開,上來之后是一間窄小的密室。他又在一面墻上連按了幾下,又一重暗門開啟。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間書房。已有一個中年男人在此等候了。
“這是焉明,你叫他明叔吧。”焉若風把他介紹給如璋認識。
“奴才見過表小姐。”說著對她行了一禮,看來焉若風已經(jīng)把她的事告訴他了。
焉若風道:“近日這邊沒什么事吧。”
“沒有,一切如常。”
“好,你不用管我們了,我?guī)ц皟核南驴纯础!?p> “是。”
她跟隨焉若風出來,這里是一間不大的院子。踏出院門,視線突然變得開闊起來,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里竟是一座礦場。
“這就是九方潛一定要籠絡住我們的原因。”
“這是.......”
“焉府百年以來,以鑄造武器聞名天下,靠的便是這座鐵礦。也正是因為它,焉府也惹上過許多的麻煩,甚至滅族之災。其實焉府先祖也是南黎人,咱們現(xiàn)在所站的地方就是南黎的土地了。”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剛才我們走的那條密道,難道是、是.....”
他微笑著接下她的話,“岳江下面。這條密道挖了幾十年才挖通,當年在南黎,除了焉府還有另外一個家族也是礦產(chǎn)大戶,便是謝家。咱們兩家世代交好互為姻親。可惜啊,人心里總是裝滿了貪欲,怎么也不滿足。他們背地里和南黎朝廷聯(lián)手,把焉家的礦和別的生意全都搶了過去,若不是焉府有一任家主早有先見之明,焉家可能就此隕落了。”
“什么先見之明?”
“焉家和謝家當年幾乎占盡了南黎大礦,財力雄厚,朝廷豈能放任不管?有錢能使鬼推磨,兩家在朝中結交了不好高官望族,皇室不能不顧及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系。咱們焉府的第三任家主,居安思危,看到了這其中的兇險之處。所以當他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這里的這座礦后沒有立即開采,也沒有聲張。就是這個礦,救了差點敗落的焉家。”
“你說的謝家,可是’黎國分南北,謝家不分‘的那個棲鶴山謝家?”
焉若風點了點頭,“焉府敗落之后,他們的財富可以說天下無人可比了。但后來他們把一些大礦送給了南黎皇室,行事也漸趨低調(diào)了。再后來甚至離開南黎舉家搬到棲鶴山,想必朝廷也給了他們不少苦頭吃。焉家躲進這山里,臥薪嘗膽方又東山再起。舊事總歸會被時間掩埋,百年前的事早就沒有人記得了。焉府以鑄造兵器聞名江湖,大家只道我們打造鐵器的手藝超絕,其實是因為這鐵的原因。焉府始終遵循著先祖遺訓,除了這一個礦地,再也沒有開采新的。而且從來不大規(guī)模開礦生產(chǎn),百多年來這個秘密都保護得很好。九方潛在南黎十年,他可能從一些宮廷記錄中知道了些什么。他要拉攏我們,便是因為這個了。”
“可是,南黎既然支持他,他為何不用南黎的礦呢?”
他道:“那些礦產(chǎn)早已歸了朝廷,其中有多少利益牽扯哪里說得清。莫說他一個失勢的北黎皇子,就算是睿和帝本人,也無法完全控制,當然是拉攏我們對他更有利。就算他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掌握我們焉府的秘密,早晚也會察覺到的。”
“這么重要的事,舅舅,你為何告訴我呢?”
他道:“你是個好孩子,和你母親一樣聰明善良。你既然恢復了記憶,日子就不可能再回歸平靜了,很多大是大非的事情都需要你自己來做判斷,我要你知道所有的秘密,才不至于糊里糊涂的。你爹雖是個文弱書生,但心懷天下,南北若起戰(zhàn)事,必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她心中紛亂,舒秉的那句“不問來路,不問去路”此時變成了纏繞在她心頭的疑問。如果不問,又如何知道自己走的是對的還是錯的呢?相信九方潛,可是她越知道得多,就越覺得九方潛像是一團迷霧,怎么看也不看透。在她的身邊,已經(jīng)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觀點,她到底該怎么做,卻沒有人告訴她。白家還是焉家?度秋還是九方潛?她感覺自己又站在了兩難的中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