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前,元澄的身份還是個秘密。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可能是因為昨天夜里的一戰(zhàn),盡管她是江樓月的女兒,大家對她還是有了點(diǎn)共患難的情誼。元睿雖然仍對她冷冷的,但是沒再說讓她離開之類的話了。
清寧去送藥,靜云的小院靜悄悄的。她怕驚擾靜云休息,下意識地便放輕了腳步。待走得近了才聽見靜云在說話,“.....凡塵俗事早已和我無關(guān)了。”
“那天下蒼生呢?救人一命盛造七級浮屠啊。”方澍的聲音落入耳中,”你不信我我可以理解,畢竟你是見識過那個位置有多大的誘惑力的。但我希望你將心比心,誘惑力再大,也總有人不以為然。要不然,你為何會放下繁華出家為尼呢?“
清寧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窗邊,她步伐輕淺幾近無聲,屋中兩人全然沒有發(fā)覺。
她道:”我與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方澍道,”因為我離皇位更近嗎?姑姑,請允許我叫你一聲姑姑。雖然你我位置不同,但是我覺得你應(yīng)是世間最能理解我的一個人,權(quán)勢于我如浮云,金光燦爛的寶座在我眼里只是一副枷鎖。我同你一樣,只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屋中一陣沉默,方澍繼續(xù)說道:”姑姑,皇爺爺駕崩后你就走了。你不認(rèn)識我,我卻對你的事知之甚詳。作為公主,你能擺脫身上的枷鎖浪跡江湖過自由的日子,這也是我的夢想。這些年來,我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要走的路。現(xiàn)在我求你的事,不只是為了我自己,而是能救很多人的性命。“
又是片刻的沉默,才聽她道:“我遁入空門避世隱居,原以為再也不會同塵世有所牽扯,沒想到白賢會到東島來,大約也是我的塵緣還未了凈,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
父皇當(dāng)年立傳位詔書時我就在他身邊。我可以明確地說,詔書上寫的就是惠王九方明。大家當(dāng)時都看好玄王,連他自己也認(rèn)為皇位非他莫屬。父皇說玄王殺心太重,并不適合做皇帝。
其實(shí),惠王只是體弱而已,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又有宮中御醫(yī)們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何至于身體越來越壞?他一駕崩,玄王就動作迅速地拿到了皇后懿旨,這其中有什么曲折不用我多說你也想得到。
他登基后立九方潛為太子你為皓王,看似仁義無可指摘,結(jié)局卻是早已定下的。果然,三年后他離宮巡查,太子宮中就失火了。
當(dāng)年父皇賜先帝‘惠’字為王號,除了喜歡他仁和的性子外也是贊他聰慧過人,可是作為帝王,他卻太過柔和以至于到了婦人之仁的地步。雖然有向氏一族的全力扶持,但權(quán)柄還是一步步落到了玄王的手里。向氏一倒,朝中重臣大半都傾向玄王了。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先帝對自己的身后事一定是有些安排的。九方潛沒死,我倒不太意外。你來找我,和我說你不想要皇位,倒更讓我意外些。”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仿佛是一個老人在講年代久遠(yuǎn)的故事。
方澍道:“是,我不想要。我看夠了.....”看夠了什么卻沒有說下去,他頓了一下道,”阿潛目的明確,而父皇是不可能將江山拱手相讓的。兩虎相爭,吃苦的只會是黎國,是百姓。更何況,南黎在阿潛背后虎視眈眈。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我可以將這場危機(jī)化解。“
”你想怎么做?“
”我首先要找到隋珠圖。“
靜云吃了一驚,道:“隋珠圖?它和玉璽應(yīng)該都在你父皇手上啊。”
方澍道:“這件事機(jī)密至極,世上知道隋珠圖失蹤的沒幾個人。父皇審問過先帝的親信,得知先帝把它交給了陸明良,可是陸相已經(jīng)死了,陸府翻來覆去地被搜查了不下十遍,一無所得。”
黎國在開國時九方家就秘密修建了一個儲藏奇珍異寶的地方,當(dāng)時黎國還未分南北。數(shù)百年下來,那里藏儲的珍寶只怕難以想象。這個地方就記錄在隋珠圖上,每當(dāng)皇位更迭之時,便會和玉璽一起交付給新帝,可以說是黎國的鎮(zhèn)國寶器。隋珠圖失蹤的消息一旦走漏,只怕天下立刻就要大亂了,人的貪欲是很可怕的。
靜云眉頭深皺。
方澍道:”我打算......“他的聲音漸小,似是在對靜云耳語,清寧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當(dāng)真?“靜云的聲音里滿是訝異。
”當(dāng)真。“
屋中又安靜了下來,時間久到清寧想要沖進(jìn)去了,才聽靜云道:“你如果真這樣想,倒也是天下人的福氣,可是,你怎么能確定他做得好呢?”
方澍道:“我知道,他是比我更適合的人。‘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書上的這些話,我當(dāng)年根本不懂,而他總是能很快領(lǐng)悟。我相信,他不會忘了初心的。“
他站在窗邊,氣質(zhì)清朗,眼神明澈。話語沉靜而堅定,靜云自認(rèn)從未看錯過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但愿你是對的吧,風(fēng)雨欲來,人力是阻止不了的。好吧,我告訴你,陸明良的女兒還活,如今她是白賢的小女兒。”
清寧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張著嘴呆立當(dāng)場,腦中轟然炸開一片空白,手中的托盤哪里還端得住,”嘩啦“掉在了地上,瓷片與藥汁四濺開來。
房門打開,她與方澍四目相對,立即清醒過來轉(zhuǎn)身沖了出去,滿心都是要找沈向婉問個清楚。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jìn)廚房,把一個小尼姑手里端著的水盆直接撞翻了。
向婉皺眉道:”又這么冒失。“
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急切地問道:“娘,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在心里藏了十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人揭開,向婉倒被問懵了。否認(rèn)嗎?再瞞下去只怕也沒必要了。可是承認(rèn)嗎?清寧只怕一時接受不了。哎!她原本是想慢慢地告訴她真相的呀。
見她這樣猶豫,清寧的心緩緩向下沉去。
”你不說,我去問爹。“她一抹風(fēng)似地又卷了出去。
清寧萬分著急,待方澍追上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上了船。船剛剛離開碼頭,他提氣躍起,鷹一般俯沖下去,抓住清寧的后領(lǐng),腳尖在船舷上稍一借力就將她帶回了岸上。這一切發(fā)生在眨眼之間,船上眾人都看得呆了。
眼見船越行越遠(yuǎn),她急怒交加,掌緣直切方澍咽喉。他不欲和她動手,讓開幾步。看她眼露兇光頗為駭人,忙解釋道:“你師父讓我?guī)慊厝ァ?”
清寧卻不想聽他的任何廢話,抓了一把銀彈向他打去。她此時心中滿是怒氣,手下毫不留情,比平時更具威力。只聽“卟卟卟”三聲連響,他袍子已經(jīng)被打出三個洞來,人還未站定,第二輪銀彈又來了。
他知道她正在氣頭上,施展輕功開溜。他心中盤算,先在島上繞個幾圈,消耗她一下同時也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等她追不動了再帶她回寺。可他對清心島的地形并不熟,自以為這個島不大路線簡單,結(jié)果逃到了一處崖邊再無路可走。海風(fēng)強(qiáng)勁,衣衫被吹得獵獵作響,海浪撲打在崖壁上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無處可退,暗暗叫苦,投降道:“好了好了我認(rèn)輸,咱們回去再說吧。”
海浪的聲音太大,她隱隱聽得一字半句,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從地上撿了許多的小石頭,當(dāng)作暗器擲向方澍,他雪白的衣袍上立刻多了許多灰色的斑點(diǎn)。天色漸暗,他的耐心也逐漸消失,心中暗道:如果任由她發(fā)泄,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去,干脆點(diǎn)了穴道扛回去再說。主意打定,他突然朝她撲去,并指如風(fēng)地點(diǎn)向她。她足跟一轉(zhuǎn)躲開半步,一枚銀彈自指間彈出。兩人近在咫尺,這一下方澍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銀彈入肉爆開,一陣劇痛襲來,他一個不穩(wěn)踩空了一步。他下意識地抓住了清寧,她驚呼一聲,便隨著他一起朝崖下跌落。
下落之勢陡停,他把長劍插進(jìn)了崖壁的縫隙中。太陽快要落下海平線了,海浪拍打巖石的聲音越來越來大,風(fēng)也越來越冷。兩人懸掛在半空,她忍不住往下看去,全是雜亂尖利的礁石,想象著摔下去會死得如何慘,這時才有些后悔害怕起來。
方澍卻沒有像她一樣胡思亂想,他的目光在崖壁上四處搜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以站人的平臺。
“你看,”他高聲對清寧道,“那邊有一個石臺,一會兒我把你扔過去。你能抓住嗎?”
那處石臺離他們的位置差不多有七八丈遠(yuǎn),中間有凸起可以借力,她道:“可以。那你呢?你把我扔過去,你會摔下去的。”
“準(zhǔn)備。一、二,”他大聲數(shù)起數(shù)來,到三的時候突然大喝一聲,“走。”
清寧頓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扔了出去,她身輕如燕,中途在凸出的崖壁上稍一借力,兩個起落就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平臺上。她急忙回頭,方澍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一把長劍突兀地插在崖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