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對自己的任職很滿意。正始年間,他從洛陽令做起,然后又做了征西長史,然后是滎陽太守,再任河南尹。除了任征西長史,自己不懂軍事,被參軍楊偉罵之外,在其他任上還算稱職。
雖然新的任命還沒有下來,李勝知道,自己還有比河南尹更好的職務。只是,在修葺這屠蘇的時候,一小塊材料竟然把屬吏的頭打斷,李勝內心不喜。
人死了,畢竟是意外,李勝命人厚葬屬吏,然后給與糧米,養育其后人。內心的陰影就此種下。
這一年,安陽令虞松,因孫資、劉放以侯就第,中書省需要人手,虞松寫得一手好露布,被任命為中書郎,走馬上任。
他正好經過河南尹衙前,見到了過程。虞松不喜歡李勝,他早知這預兆,卻不明言,而是來到了胡遵府上。
“我今日見到河南尹李公昭,派人正在修理屠蘇,掉下一塊材料,竟然把屬吏的頭打斷。你可知道這是何意?”虞松問胡遵。
胡遵道:“叔茂,在京里,你可要低調。如今太傅冷如冰炭,我等都是小心在意,以免不測之禍,那有心情管這閑事。”
虞松搖了搖頭:“胡將軍,我們有同征遼東之誼。又都是太傅舉薦的人。你難道還信我不過?”
胡遵道:“那你叔茂之意,卻是何意?”
虞松道:“改換流蘇,說明李公昭改換門庭,必有升遷之喜。一小塊材料掉下,預示李公昭行事不密,有失察之過。而打中那個叫石虎的屬吏,石擊虎,必然因為自己失察而禍至已身。虎,屬于權柄,我的意思是,李勝必因失察之過失去權力,而且性命不保。”
胡遵一臉不信:“怎么可能?李公昭是大將軍紅人,在河南尹任上,推行新政,也頗有政績。怎么可能會因此失察而丟命?叔茂,不得戲言。”
虞松道:“神機在于動。動必有因。我的周易數術雖然不及管公明神驗,這樣的事,還是看得出來的。”
胡遵道:“叔茂從魏郡過來,到中書臺上任,掌機要,寫詔書。不會一來就給我講這個吧?”
虞松道:“非是我咒李公昭,且待日后驗證。”
胡遵道:“你要是說準了,我就送你一瓶好酒。你要是輸了呢?”
虞松道:“所謂寶劍贈名士,我在荊州,獲得一塊天石,本想送給曹大將軍。只是曹大將軍奇珍異寶太多,就給你,或做寶劍,或制兵器,都隨你。”
胡遵道:“天石?何不送給太傅?”
虞松道:“太傅誰都不見。現在去太傅家里,多有不便。你不是也很久不去了嗎?”
胡遵道:“你說的甚是。小心為妙。我可把好酒備下了。你的那個天石,總得要拿來,才好賭賽吧。”
虞松道:“胡將軍信不過我。好好好,我這就帶來了,一起取過來便是。”
眼看就是年底了,魏國尚書臺比以更前忙了。不但要計算各種度考課,還有司隸撤郡之后各項的人事安排,來年的各種預備,都需要在這最后的一兩個月內完成。
曹爽最在意的是和自己最親近的人的安排。撤了河南尹,李勝的去向成了問題。
鄧飏建議李勝任中書令,以掌機要。反正孫資和劉放都回老家了,也該讓自己的人進階了。
何晏卻不同意,以為大將軍一人輔政,中書令現在只寫詔書,交給新來的幾個中書郎就行了,他提議李勝任御史中丞,以正官風。
只有丁謐一人在低頭不語。
曹爽道:“你們倒是快點拿個主意,以公昭在任上,政績頗著,不可虧待了他。”
何晏道:“并州刺史,是孫德達新任。其他各州刺史,沒有現缺,公昭任御史中丞,和畢司隸配合,大將軍在京都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動。”
凡是何晏提倡的,丁謐就要反對。丁謐和何晏,因為理念不合,已經越來越不對付了。
丁謐冷冷地說道:“如果公昭是御史中丞,即是我武皇帝所言之宮正,只是個千石的官,公昭任河南尹,乃是二千石。大將軍說公昭政績頗著,豈可低就。”
何晏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讓公昭先任御史中丞一段時間,揚州都督年事已高,如果回京任職,就安排諸葛公誕頂上去,那時再把公昭去作揚州都督。”
“平叔的看法我不贊同。”丁謐馬上接話了。“文仲若是大將軍鄉誼,這揚州的位置,還是留給他好。”
何晏道:“既然如此,彥靖,公昭在哪任職最好?”
丁謐神秘一笑:“荊州,而且是任刺史。”
丁謐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大感意外。因為現任荊州刺史是夏侯威!
丁謐讓李勝任荊州刺史,那夏侯威到哪里去?
丁謐顯然看出了眾人的疑慮。笑了笑,道:“諸君,大家都知道,現在的荊州刺史,是夏侯季權。你們是想知道,公昭去了荊州。他又往哪去?我建議,任命夏侯使君為征南護軍。”
“哦?”眾人又是發出意外的一聲。
丁謐得意地笑了:“我這也是為大將軍著想。我們都知道,這個征南將軍王昶,是司馬太傅舉薦的。還有那個雍州刺史郭淮,也是太傅的人,我們把公昭派到荊州去,施行撤郡,公昭畢竟有經驗,相對就容易一些。如果王昶反對,有夏侯季權任著征南護軍,也是一種制約。我也是為大將軍新政著想。”
丁謐這樣一說,還真不好反對。何晏也就不做聲了。
曹爽道:“你說的在理,平叔,那就上報吧。對了,尚書仆身李安國為何沒來?”
何晏道:“李安國嫁女不久,說他操勞過度,身體有恙,所以抱病不出。”
鄧飏道:“這只是借口。他是不想參與尚書臺的政事,故示悠閑而已。”
曹爽道:“既然如此,也就隨他去。”
這時,有尚書郎來報:“畢司隸在大將軍府,等了多時了。”
原來曹魏有制度,尚書臺議事,外人不得入內。昔日魏明帝欲入尚書臺,就被擋過,從此以后,成了定制。
曹爽道:“諸位既然意見一致。那就先議到這。隨我一起去府上。”
原來安豐太守王基因為生病返回洛陽養病,竟然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寫成了《時要論》,和《世要論》只有一字之差,但內容卻大為不同。在畢軌看來,《時要論》對曹爽新政多有不滿,甚至還進行抨擊,而且在洛陽各士人中廣為散發,顯然是要和曹爽作對。
“大將軍,王基是王凌舉薦的,但任用卻是太傅。大將軍看中了他經常駁王子雍的學說,又有武略,外放了安豐太守,加討寇將軍,文武才能不在于臬之下。但他公然怦擊新政,我們就不能不有個態度了。”畢軌說道。
“什么態度?”何晏說話了:“我看他這篇《時要論》,是說了新政的一些話,但也含有規勸之意。也是為了讓我們新政做得更好嘛。”
曹爽道:“眾口悠悠,難以調和。王基是個有才的。既然在家養病,就隨他去吧。”
十天以后,經過朝廷程序,李勝任荊州刺史的文書辦了下來。
李勝這才放了心。
既然是大將軍提拔的,自然就要表示感謝。他到來大將軍府里,卻發現何晏等人都沒有來。一打聽,原來都在何晏府里,和管輅論易去了。
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再過兩天,就是歲首了。
何晏府,何晏與管輅論易。
當時鄧也在坐,對管輅說:“你自己說善于研究《易經》,但談話時卻從不說到《易經》中辭義,這是為什么?”
管輅說:“善于《易經》的人是不說《易經》的。”
何晏含笑稱贊他說:“這話可真是要言不煩哪!”
何晏停了一下,于是又對管輅說:“請為我試卜一卦,看我的地位能否達到三公?”
管輅沒有說話,一直沉默。
何晏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又問道:“連日來,我總夢見數十只青蠅落在鼻子上,趕都趕不走,這是怎么回事呢?”
管輅搖頭說:“這不是啥好夢。你如今地位尊貴,權勢很大,但畏懼你的人多,喜歡你的人少。最關鍵的就是,這鼻子是天中之山,卻夢到蒼蠅這種污穢東西想聚集,地位高者將要傾覆,輕佻奢侈者將要滅亡。”
何晏那張沒有血色的白臉,就更白了。他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淡淡地說道:“敢部公明兄,可有解法?”
管輅道:“易曰:危而不忘亂,存而不忘亡,則身安而家可保。愿尚書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
管輅話剛說完,鄧飏坐不住了,連忙駁斥道:“管公明,你純屬危言聳聽,老生常談。你能不能變個說辭?總是這么嚇唬人,對你有啥好處?”
管輅猶然不懼,笑道:“但老生者卻見到不生,常談者卻見到不談。”
鄧飏還想作難,何晏止住了他:“不要對公明先生失禮。”他似乎已經知道管輅那話中的意思了。”何晏打斷了鄧飏,接著,他又跟管輅探討了些命理學問題,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
管輅被鄧飏奚落得有些不爽,沒聊幾句就拂袖而去。
何晏道:“我送一下先生。“
管輅道:“平叔好意,我心領了。愿平叔記得我說的話,以保身家。”
何晏無奈地說道:“先生神算,只是我身在其中,身不由已。再過幾天就開春了,來年一定再向先生請教。”
“好!好!在下告辭。”管輅隨口應承下來,但他心知,以后再沒機會與何晏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