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斯須改變如蒼狗
公元241年,曹魏正始二年冬十月,征南將軍、荊豫都督王昶果然上表朝廷,請求表于臬為兗州刺史。表文送至尚書臺,吏部尚書何晏見了,急告曹爽,一同商議。
洛陽令李勝道:“此必是司馬仲達背后指派。”曹爽道:“何如此說?”
李勝道:“向者太傅奏請表于臬功勞,如今已封為亭侯。王昶本是太傅的人,又上表表于臬為兗州刺史,個中情況,昭然若揭,大將軍切不可同意。”
何晏道:“大將軍,向者,兗州刺史一職,為大司農桓元則所任。”說到此,看了一下坐于旁邊的桓范。
桓范瞇著眼,道:“何尚書有話直說。”
何晏道:“大司農曾都督青徐諸軍事,任內與徐州刺史鄒岐有房屋糾紛,大司農意圖用使持節的職權斬殺鄭歧,被鄭刺史上奏告發而免官。此后才任的兗州刺史。”
桓范道:“不錯,老夫在兗州任上,很不得意。是大將軍踐位以來,召為大司農,這兗州刺史一職,如今已空缺近一年,既然王都督表于德揆繼任,這個就請何尚書定奪吧。”
何晏道:“于臬經五經課試,又為夏侯家女婿,況又是玉堂十士子,在朝內曾任多職,且有軍功,照理可以繼任為兗州刺史,然同為十士子之傅嘏、裴徽等人,尚是從事從郎、尚書郎之職。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某恐于臬升遷太速,反為不美。”
正說話間,散騎常侍丁謐走了進來,見禮了眾人,對曹爽道:“大將軍,何尚書言之有理。況江夏要地,非其人而不可守。還望大將軍三思。”
曹爽道:“然王昶作表,如何回絕?”丁謐笑道:“此事極易,大將軍可轉告中書,言江夏要地,非其人不可守,于德揆攻守兼致,不可遽離。特賞蜀錦一百匹以嘉之可也。”曹爽大喜,就令中書作答。
不一時,新任中護軍夏侯玄來了,曹爽道:“太初,你來的正好。你任中護軍將軍以來,如何施政,如今可有眉目?”
夏侯玄道:“此正是要與大將軍商量的。我明日就會上疏,疏文已經寫就,主旨就是簡化地方行政,加強中央集權,改革九品中正制,恢復五等爵制等,正好與諸位商議。”
何晏道:“向者,我曾說太初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如今大將軍身負托孤大任,太初所言,可為圭臬。”
桓范道:“我有些事情不明了,想要請大將軍。”
曹爽道:“大司農何故如此,有什么就說吧。”
桓范道:“太初說要限制中正官權力,眼光雖然正確,只是那些三世老臣和世家大族,絕對不能忽視他們。就是太傅司馬懿雖然名義上被拔掉軍權,但大將軍又讓他帶兵巡視荊州,這自相矛盾之舉,豈不授人以柄?”
曹爽道“太傅在朝,無所事事,不如讓他守衛邊疆,讓他和吳賊打得你死我活,豈不更好。”
桓范道:“大將軍!您既然架空司馬懿,就要小心他會反撲,就算不殺他,也要讓他遠離軍隊和大臣。”
曹爽道:“司馬懿曾任荊豫都督,在荊州的實力可是根深蒂固,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一口氣將他拔除。只有利用司馬懿暫時來安撫那些在地方的將領,讓那里局勢轉為穩定之后再奪取才有價值。否則弄得紛紛攘攘,豈不是拱手把那些地方送給孫權?”
桓范道:“防微杜漸,勢力之使然,如今荊豫都督已是王昶所有,難道您不擔心司馬懿會把他的勢力伸進鄰近的淮南?”
曹爽道:“淮南有王凌在,只要有他,淮南就不會是司馬懿的囊中物。縱然司馬懿再怎么拉攏其他老臣們,等到時間一久,老臣們的影響力終究比不過年輕人。”
桓范道:“大將軍,你重用那些年輕人,也得徐徐用之,不可操切。朝中許多老人,都是大魏忠純之臣,大將軍就得團結用之。”
夏侯玄道:“大司農,我在中護軍任上,一定會好好帶領軍隊,作出表率的。”
桓范道:“大將軍,我是個直人,雖然得罪不少同僚,但我說的沒有錯。還請大將軍三思。”說完,便站起身來,告辭而去。
桓范一走,在場氣氛變得十分壓抑。丁謐想了想道:“今日大司農如此告別而去,依我看,大將軍說重用那些年輕人,在大司農看來,以為像他這種老人都想排擠,這可寒了他的心了。要知道,大司農也曾任過中領軍的。”
夏侯玄道:“有理。大司農一心為大將軍著想,大將軍就要用他,應該將大司農放到重要位置上來,以慰老臣之心。”
曹爽道:“太初,你有所不知,大司農性格耿直,與同僚不睦,如今尚書臺不設度支尚書,大司農掌管天下糧草調度,亦是緊要處,此又不至得罪同僚,還可聽取他的意見。”
丁謐道:“聽說冀州刺史一職空缺,何不將大司農放冀州刺史,也見大將軍愛才之心。”
曹爽道:“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桓范不愿意去冀州任刺史。并稱疾不出。曹爽得知,便派夏侯玄前往探視。夏侯玄吃了閉門羹。而桓府內,城門司馬桓楷與其父桓范爭吵起來。
原來桓范得知自己被任命為冀州刺史后,聽聞冀州刺史歸鎮北將軍呂昭管轄,桓范不愿赴任,只是因為呂昭資歷沒他老,才能沒他高。
其妻聽后,道:“夫君,向者你因和鄭岐因房產問題,要持節公報私仇,說明你不會做上司,如今選調冀州,又恥在鎮北將軍之下,看來你又不會做下屬了。”
桓范大怒,即拔環首刀,以刀環朝其妻撞去,其妻躲不及,正撞在腹上。其妻正懷有身孕,當即見紅,及至叫人來救時,早已流血過多,胎兒不保。桓范又羞又惱,與聞訊而來的兒子桓楷爭論起來。誰知桓妻也就此命絕。
桓范見了,急火攻心,也倒地不起,桓楷急與幾位兄長商議,一面報與大將軍曹爽,一面操辦后事。
冀州刺史一職,就此空缺。而王昶所上之表,也未通過,中書臺即下旨,回復王昶之表和表彰于臬去了。因種種原因,兗州刺史一職,竟然空缺了三年。
曹爽聽聞桓范亡妻,心下不喜。李勝道:“大司農雖然自身清廉,但終是不睦上下,大將軍切不可托以重任,不若就任現職,有事相咨可也。”曹爽道:“我與大司農原是一郡之人,如今不肯赴任冀州,就依公昭所言吧。”此后,曹爽雖對桓范親厚,但從未變動桓范職務。
于臬兗州刺史當不成,桓范冀州刺史不就任。此事在洛陽傳了個遍,眾人議論一番后,不再言語,但有一人,卻因此悶悶不樂。
原來諸葛誕歷任尚書郎、吏部郎,后又任尚書,因被指為浮華一黨,被罷免后休閑在家,如今曹芳繼位,夏侯玄一眾人等已復見用,而自己卻仍不能出仕,而于臬等人已進封亭侯,又被表為兗州刺史,而自己比于臬出仕更早,卻賦閑在家,心不爽快,于是來到司馬懿府上去找好友司馬師閑談。
散騎常侍司馬師聽得諸葛誕來訪,乃置酒相待。諸葛誕道:“新皇踐,子元平遼歸來,終于復出了。”
司馬師道:“公休,如今如何平叔等人都已復用,我相信,公休被復用的時日應該指日可待了。”
諸葛誕嘆了口氣,道:“因浮華一案,我竟然被先帝罷了近十年,十年之間,一眾年輕才俊進則為侍臣,出則為太守乃至刺史。子元,我也要賀喜令弟子上,出任洛陽典農。”
司馬師道:“相信不久,公休就會被見用。”
正談說間,忽聽得外面有人道:“公休來到師兒家中,老夫有話要說。”原來是司馬懿聽聞諸葛誕來了,親自出來過問。
諸葛誕和司馬師連忙起身,就與司馬懿相見。
諸葛誕道:“恭喜太傅之前打了場大勝仗,吳賊現在應該已經嚇破膽了。”
司馬懿道:“老夫聽說公休到來,竟然不告訴老夫,卻是為何?”
諸葛誕道:“就與子元閑聊一會,是以不敢驚動太傅。”
司馬懿道:“公休,你一子元,不會只說這些客套話吧。”
司馬師道:“我與公休,正論往日浮華一黨之事。”
司馬懿道:“公休大才,世所共睹。難怪師兒如此看重你。你認為你和大將軍的關系親密呢,還是和我們司馬家的關系親密?你再怎么被看重,和大將軍的親密度還是永遠無法和夏侯太初或是何平叔相比。你看,何平叔已被起用為吏部尚書,鄧玄茂已被任命為穎川典農、許昌令,而你仍賦閑在家。你也看到,桓范桓元則雖然有才能也獲得敬重,但終究只能當個無用的大司農。”
諸葛誕道:“如今這度支尚書一職空缺,大司農管天下糧草,亦是要職。我就算沒被重用,這名士的地位,還是不會變的。”
司馬懿道:“那么,你身為名士,就此賦閑在家,然后終此一生嗎?”
諸葛誕一時語塞。司馬師道:“我爹雖然和大將軍一起受命成為托孤大臣,然而卻無顧命之實,明升暗降為太傅。于德揆在荊州大敗東吳,卻僅得一亭侯,父母妻子不得相聚。其岳父也被召回洛陽為太仆。我看,以后大將軍必然坐大,最后威逼天子。”
諸葛誕一驚,暗想道:“雖然現在我搞不清楚曹爽為何如此作為,將夏侯儒召回洛陽是否是真的忠心為國。相對而言,太傅從武帝時代就專心奉公,一心為國效力,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司馬懿道:“公休生于瑯琊世家,又是我大魏名士。如今大將軍施政,將會限制中正官權力,前幾天夏候太初就上了這個表,何平叔身為吏部尚書,就已經著手限制我們這些世家了。請問大將軍的居心為何?當夏侯太初和何平叔這些人都被他蒙蔽的時候,老夫希望朝中還有人可以保持清醒。”
諸葛誕道:“何平叔向與子元和我交好,某又久不預朝政,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非禮勿聽,我今天就是來找子元聊聊天的。”
司馬懿道:“公休,如果你肯相信老夫的話,有個地方希望你能就任。”
諸葛誕道:“太傅希望我去哪里?”
司馬懿道:“如今這尚書臺,因大將軍輔政,各曹單就只吏部有何平叔一人在職。其他各曹尚書空缺。公休此前也曾在尚書臺任過尚書,我想保舉你為度支尚書,掌管全國財賦統計支調,相信大將軍也不會拒絕,公休同樣不會推辭吧?”
諸葛誕道:“太傅對在下履歷果然一清二楚。在下就在此謝過太傅了,不過我得先說明,在下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魏,絕對不是支持太傅您。”
司馬懿道:“大魏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公忠體國之臣。大家一起為大魏奉公就好。對了,聽說公休尚有一女未曾婚配,能否看老夫深薄面,嫁與伷兒如何?”原來這司馬伷是司馬師、司馬昭同父異母弟,排行第三。
諸葛誕又是一驚:“太傅,您的意思是,要我和結為親家?”
司馬懿道:“難道公休不肯?”
諸葛誕道:“豈敢,只是小女年紀尚小,司馬子將年方一十五歲,是不是早了一點?”
司馬懿道:“不早了。聽說你另有一女,也許給揚州都督王凌王彥云之子王廣,老夫也想來拉個親家,難道公休會推辭嗎?”
諸葛誕道:“豈敢,太傅能主動提親,在下是求之不得。”
司馬懿道:“過幾天,老夫即上表,表你為度支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