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臬見眾門侯如此歡呼,也有些意外。史載,蔣濟任中護軍時,以絹定價售軍職。上行下效,這城門營中有此風,也就不足為奇了。
于臬站了起來,道:“既然護軍將軍說象戲作不得數(shù),那就作不得數(shù),大家散了,散了。”眾人皆退去。
城門校尉營中,于臬席坐于案幾前,潘舉將新鮮的西瓜切開端了上來。于臬吃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于臬道:“我說你啊,這伺候人的本事,還真的大。”潘舉道:“末將生來這種命,伺候人習慣了,要是沒有伺候人,反而不自在呢。”
于臬笑了:“你也不必瞞我了。來來來,將這瓜皮收起來。我有話對你說。”
于坐站了起來,見潘舉侍立,道:“你倒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你給我說,象戲作不得數(shù),你伺候我這么勤快,那門侯的禮物,你就以我的代我收了罷,然后算我獎你的。”
潘舉道:“這哪行。”于臬站了起來:“我說行就行吧。你覺得呢?”
潘舉道:“末將才疏學淺,何德何能收此重禮?”
于臬提高了聲音,道:“幸好你才疏學淺,要是才高學深,恐怕本校尉這十年的仕途,就要送在你的手里了。大膽潘舉!你身為親衛(wèi)長,私通中宮,該當何罪?”
潘舉一驚,陪笑道:“將軍此言,末將不知何意。”
于臬道:“何意,我且問你,為何武衛(wèi)將軍、散騎常侍曹昭伯,曾向我言:潘舉多次向他密報本校尉行蹤。你說,你是不是校事府的?”校事府是三國魏時的諜報機構(gòu),也是秘密機構(gòu),直屬皇帝。
潘舉道:“末將不明白,將軍是如何知道的?但末將不是校事府的人。”于臬道:“既然某作為城門校尉,這人員進出,自然有報。你進出城門,也在報數(shù)之列。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那點小把戲,豈能騙得了我?”
潘舉道:“在下也是奉命而行,既然識破,末將唯有一死。”于臬道:“不至于。你還是親衛(wèi)長,不過,這門侯收禮之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潘舉道:“是。”
入夜,王肅府中。
聽完于臬的事情,王肅道:“德揆糊涂。你身為散騎黃門侍郎,又兼著中書侍郎的差使,這是多少人想得而未得的顯職,而你,卻一時沖動,為圖虛名,頂撞天子。現(xiàn)在倒好,入了軍職,這可是一步險,步步險。”
于臬道:“弟子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如今門侯向我送禮,以弟子個性,實在是不想收。若不收,連護軍將軍蔣子通都想不通。弟子將何以自處?”
王肅道:“你自己為圖一虛名,放著好好的顯職不做。去趟軍營混水。現(xiàn)在知道難以處置,已經(jīng)晚了。我隨在天子左右,每見天子思及你的酒色財氣四諫,都會不由自主生氣。你若自己收下禮物,坐實了貪財之舉,你將何以自處?”
經(jīng)王肅一分析,于臬發(fā)現(xiàn),自己走了一步臭棋。在不經(jīng)意間,魏明帝一個小小的任命,于臬就已經(jīng)處于下風。自己新任城門校尉,別看是顯職,卻比不上散騎黃門侍郎兼中書侍郎。更要命的是,這親衛(wèi)長潘舉,是曹爽的眼線,所謂手掌不打笑臉人,自己一舉一動,都在人眼皮底下。
于臬道:“這是弟子一時疏忽,造成如此后果。還請責罰弟子。”
王肅嘆道:“晚了。你呀,本來天子對你信任有加,我和盧尚書都對你抱有厚望,你家鄉(xiāng)人薛孝威又是尚書令,我又與司馬家親厚,本來嘛,你好好任你的職,日后平步青云,位列三公九卿也不是沒有機會。這下好了,在天子天興土木之時不上疏,天子已經(jīng)改過,你卻跳出來當楞頭青。你呀,做事還欠火侯。”
王肅這么一說,于臬的缺點被點中要害,可謂一語中的。恰當?shù)臅r機不上疏,時過境遷又舊事重提,明顯帶后馬后炮的性質(zhì)。
別看魏明帝將自己任城門校尉,看似顯職,實則是給自己下套。若不收禮,人家護軍將軍蔣濟對官員任職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歸他節(jié)制的城門校尉卻分文不收,這讓人家蔣濟怎么樣想?若是收了,潘舉報告給曹爽,就是報告給魏明帝,對皇帝嚴,對自己寬,這表里不一的印象,可算是坐實了。
王肅見于臬沒有說話,便道:“吃一塹長一智。好好在城門校尉任職,事有可為。如今司馬太尉在遼東,即將對公孫淵叛逆發(fā)起總攻,平定遼東指日可待。到時請他為你美言幾句,再恢復你原職,也不是沒有可能。”
于臬道:“可現(xiàn)在學生就有一件事無解。這十二門侯向臣送禮,若不收,則弟子特立獨行,不容于軍中,若收了,則弟子言行不一,不容于天子,弟子何以自處?”
王肅道:“此是你自作自受,好好去翻一翻為師教你的書,難道這等小事,還要為師再教你不成?”于臬無法,只得拜退。
洛陽皇宮。聽完曹爽的匯報,魏明帝道:“這于德揆也是了得,竟然使詐,騙得潘舉竟然不打自招。不過,朕這個難題,也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既然蔣子通都認為他象戲作不得數(shù)。朕要看一看,他如何解決。”
曹爽道:“陛下這一步棋實在是高,實在是臣始料不及。”魏明帝道:“若你都可以想到朕的心思,那朕還叫天子嗎?”曹爽稱是。
十二門侯見蔣濟宣布象戲結(jié)果無效,內(nèi)心極是歡喜。只是見于臬象戲水平如此之高,也暗暗佩服。只是,他們是純粹向于臬送禮,這是習久成風的成例,于臬都不收,他們又覺得為難。于是,又聚在一起商議。
“我看咱們將軍是真的不想收我們的禮,我們還是作罷算了。”一位門侯說道。
另一位門侯立即反對:“不對,若他真不想收,為何又要和我們玩象棋?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光明正大的收吧。”
“你這話不對,若他想以象戲名義收,為何又連勝我們這么多人?難道我們送的這些他都不在眼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著,沒一個統(tǒng)一答案。最后,大家還是一致決定:送。
經(jīng)過蔣濟爭取,于臬給十二門侯換被子的請求通過了。一千多床新被子送到了城門營大帳。眾士兵和門侯十分歡喜,看著嶄新的被子,這十二門侯更加堅定了看法:一定要送禮給于臬。
于臬在帳中坐定,十二門侯來領被子。于臬道:“先不忙著領,我有一言相告。”十二門侯道:“請將軍示下。”
于臬道:“本尉初次治軍,這城門營中諸多細節(jié),開始尚未知曉,是以拂了諸位好意。如今新被已到,各位按數(shù)領回去,這也不是我之功,此是護軍將軍對諸位獎勵。我聽說諸位還想給在下送些東西,我看就不必了。城南一些佃戶,生活比較清苦,這么著,你們各門以人數(shù)為基準,各準備一些東西,捐給這些佃農(nóng),幫他們度過難關,怎么樣?如果你們不肯,我也不為難你們,東西我就收下,卻會放在這大帳之中,本尉終有離開此營之日,到時再請各位取位如何?”
眾門侯面面相覷。道:“末將等愿去城南接濟窮困人。”
于臬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謝過諸位。”說完,向眾門侯一禮。
眾門侯羞愧滿面:“我等實在以小量而度將軍,受之有愧。”
于臬道:“非是向各位致謝,而是為諸位有仁民愛民之心,感到欽配。某雖不才,卻交古仁人之風,漢時有懸魚太守,你們送的不是魚,我不能將你們送的掛在大帳中,只好出此下策,愿諸位戮力同心,為我大魏守好門,為天子守好門,為王公大臣、天子腳下子民守好門,我就感激不盡了。”
眾門侯道:“屬下定當忠于職守,為大魏分憂,為天子分憂。”于臬道:“那好,你們一個個來領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