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臬道:“張兄,你我有同窗之誼,有什么事就直接說吧。”張茂站了起來,在袖子中摸索起來。于臬道:“不會又是送我什么貴重物品吧,我可說好了,不收!”張茂笑道:“這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卻比貴重物品貴重一千倍。只怕黃金萬兩也比不上。”
這倒引起了于臬好奇之心。張茂將那物事拿了出來。原來是一封奏疏。
于臬道:“張兄,我已不在中書省,你拿個奏疏到我府上來,莫非要我和你聯名不成?”張茂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只是,我的文彩不怎么好,我想要你給我奏疏潤一下色而已。”
于臬忽然想起,在《三國演義》小說中,這個中書舍人張茂,正是因為上書勸魏明帝被問斬。自己給張茂奏疏潤色,這和自己寫的無異,其中風險,不言自明。何況今日早朝,曹爽將自己看成是和董尋一路,這其中暗含的殺機,遠非問斬可比。
于臬不知道曹爽為何突然向自己發難,但這時已容不得他多想。便微微一笑:“寫疏不是文采比賽,張兄,你是知道的,天子深疾浮華,你若看重文采而虛實際,就是寫的再好,陛下也不會重視的。”
張茂道:“話雖如此,我這疏一上,萬一陛下將我問斬,我之二子,還望你代為我照顧。”
于臬怔了一下,原來又是一個不怕死的,找上門來托后事了。當下道:“張兄既然有如此膽色,我若退讓,豈不是見我畏死怕事。敢問張兄,你寫什么疏,竟然如此絕決?難道還是為了天子修園林的事?”
張茂道:“不是。”于臬道:“你來都來了,你就告訴我寫什么疏吧。你想去死,總得要我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張茂被于臬逗笑了:“想不到德揆開這種玩笑。我寫的疏,是和陛下后宮有關。”于臬愣道:“后宮?前段時間皇后去世,后宮能有什么事,能讓張兄如此鄭重?”
張茂道:“先前,天子詔書命令搜括強取天下仕女,已經嫁給下級官吏和平民為妻的,一律改嫁給出征兵士,允許以相當數目的牛馬牲畜贖回。并且還選拔其中更美貌的送到皇宮。我以為,此舉不妥,想請天子廢除。”
于臬道:“原來是這個啊,天子一心修建皇宮園林,恐怕你這個疏,天子是不會重視的。”
張茂信心滿滿:“這是我想了幾個月寫出來的,發自肺腑,天子必然重視。”
于臬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你上你的疏,如果天子龍顏大怒,我就來解救你,如果采用你的意見,那就最好不過。”
張茂道:“那就這么說定了。”
曹爽府中。秦朗道:“昭伯兄,今天早朝,你為何如此震怒,想通過董尋來治于臬?”
曹爽道:“前幾日天子說于臬講下雨,家嚴就是因為這個雨,才功虧一簣,毌丘仲恭也是因為雨,才不利而還。他不過一武人降將之后,不想這一路走來,成了氣侯,而我那太初表弟,一直在羽林監任上,止步不前,想起我就有氣。”
秦朗聽了,不由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照我說,德揆是有才的人,不然也不會被天子如此看重。”
曹爽道:“我表弟太初兄是天下名士之首,難道不是有才的?”秦朗道:“我的昭伯兄,你說你想充天下之財寶,得天下之佳人,于臬文武雙全,你又何必自尋沒趣。”曹爽更怒了:“你和那于臬出了一次塞,也和他同氣相求了啊。”秦朗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爭了,咱們進宮去。”
張茂還沒有上疏,少府楊阜先上了疏。與其他大臣不同的是,他在中書省前,命家仆抬著棺材,大聲呼號切諫。這一下,吸引了大量的官員前來圍觀。
楊阜可以說是個猛人,在東漢末年,敢和馬超對著干,殺了馬超全家,又是曹操喜愛之人,德才兼備,剛正不阿。在疏中,他連“巍巍皇權,岌岌可危。不早晚警惕,撫恤臣民,仍自我逸樂,崇尚華麗宮室,則必有亡國之禍”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劉放、孫資覺得很為難。楊阜是老資格,他上疏切諫,也是為了大魏,中書省門前又聚集了這么多官員,若處置失當,后果不堪設想。
“義山公,你也是為了大魏一片忠心,你的疏文我收下了,你年事已高,還是回去吧。”劉放說道。
“我這次就是為了死而來的。如果陛下不聽勸告,恐怕祖先打下的天下會敗亡的。假如讓我身死,而能對國家有所補益,那么,我雖死猶生。”對于劉放這種忽悠,楊阜根本不吃這一套。
高堂隆帶著蔣濟、王肅、杜恕等門下省的官員也來了。孫資看到須發皆白的高堂隆,不由得暗暗緊張起來。如果尚書臺的官員也來湊熱鬧,這中書省可就真的熱鬧了。孫資對站在身邊的王基說道:“你快去,派人告訴天子。這陣勢我看有些不對勁。”王基退了下去。
高堂隆走到劉放孫資面前,道:“老夫聽聞少府義山兄在此抬棺切諫,某忝為侍中,也有一疏上陳,你二人要是不想送呈陛下御覽,老夫就坐死在這中書省門前。”說完,便坐了下來,于臬等人,見蔣濟也都坐了,也便靜坐在中書省前,一語不發。
孫資這下也急了,向各位官員行禮:“諸位,坐在此無益,有什么奏疏,我都收了,此時日頭正盛,不要為了上疏折壞了身子,這個我可擔當不起。”
高堂隆道:“天子讓三公九卿大夫等官員與廝役共同從事力役,讓四方蠻夷知道,記載在史書上,不是好的名聲。雖然大魏出使塞外,修好諸胡,然而吳、蜀二敵,不是大漠游散的胡人以及占據鄉邑的盜賊,而是僭號稱帝、欲與中原抗衡。如今遼東公孫淵自立為王,天子不思圖復,反而大興土木,老臣所見,此皆是亡國氣象!”
高堂隆這樣的話,劉放和孫資都不敢回答,便站在門口,也跪了下來。劉放孫資一跪,楊炳等人也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高堂隆繼續大聲說道:“陛下啊,將要亡國的君主自以為不會滅亡,然后導致亡國;圣賢的君主自認為有亡國之危,然后才不會亡國。而今天下凋敝衰敗,人民沒有一石以上的存糧,國家沒有維持一年的儲備,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大軍只能長期駐守邊防,國內大興土木工程,州郡騷動不安,萬一有敵人入侵的警報,那么,我恐怕修建宮墻的官員便不能舍命破敵了。”
高堂隆說到此處,眾多官員們也都一齊大喊:“陛下,非是臣等不愿負石擔土,而是不愿為亡國之君添磚加瓦啊。”
高堂隆繼續說道:“天子啊,這幾年,武將文官的俸祿逐漸減少,與從前相比,只有五分之一,很多受命退休的官員,不再發給生活費用,不應該交納賦稅的如今都要交納一半,國家的收入比以前多出一倍,而支出比以前減少三分之一。可是,預算支出,籌劃經費,愈加不夠,繳納牛肉作為額外賦稅,接連不斷。反過來推算,多出的費用必定另有用途。俸祿發給米谷和布帛,是君王恩待官吏,讓他們賴以為生,如果現在取消,就是奪去他們的性命了。已然得到的又失去,是怨恨集聚的根源。”
說到此處,不少中下層官員掩面而泣。他們屬于寒門,所有的的生活開支,都靠俸祿養活,高堂隆的話,點中他們的心檻。
孫資暗暗著急,遠遠地看到,尚書司馬孚、孫禮等人,帶著尚書省的一班人來了。王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對孫資低聲說道:“陛下在宮里沒來,夏侯獻調了中壘營的五百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