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季是深秋，舉目一片蕭索，山林間紅葉凋零，一片片飄至村口，被一雙蒼老的手捧起。

　　“哎，你們聽說了沒，三皇子要屈駕訪桃花源了。”

　　“啥時候的事？”

　　老人坐在村口木墩子上，瞇起眼看向遠方：“這就來了。”

　　那頭，現出一抹純凈清透的水青色，處在蕭索天地間格格不入。男子頭頂玉冠，面色溫潤，駕馬緩緩步入村莊。

　　他身后，跟著長長的隊伍。

　　“三皇子，這些都是救助桃源的物資？”身旁一人指了指那車隊，“恕屬下多嘴，您為什么要救他們？等屬下把他們解決了，您再來，豈不……”

　　司徒鈺手上一用力，韁繩一繃，馬兒發出嘶鳴。

　　那人趕緊閉上了嘴。

　　“你效率太低了，要我等到什么時候。”司徒鈺平靜道，“不如我親自來解決。”

　　他看著屬下，微笑道：“這次有信心么？”

　　“有……有。”

　　“嗯。”他回過頭，“若再失敗，你就和他們一起埋在桃源吧。”

　　他行了一段路，終于步入桃源內部，從馬背上翻下，對著一行村民拱了拱手。

　　村民們多有些敬畏。

　　許是生來一副溫潤如玉的好模樣，三皇子只需翹翹唇角，那尊貴氣度，體現得淋漓盡致：“聽聞近來桃源不甚太平，父老鄉親們受苦了。”

　　“聽說三皇子還是主動向圣上請示的呢。”

　　“滿朝文武都放著桃源當沒看到，他能主動提出來，不容易。”

　　“是個好人吶。”

　　人群悄聲討論。

　　而村口木墩子上的老人，目光冷漠，直直盯著司徒鈺看。

　　司徒鈺令人將箱子撬開，分了著衣料和食物給村民們，在人群欣歡的道謝聲中，勾唇淺笑，轉身上馬。

　　臨行前，他沖人群再次拱手：“我要在這待上陣子了，還望各位父老鄉親們能夠配合我，這樣，皆大歡喜。”

　　浩蕩的車隊遠去，馬蹄聲逐漸輕得聽不見了，關無寄才從人群中走出。

　　“好家伙，屁總算放完了。”他長吁一口氣，輕聲自語。

　　子令則托著下巴，似笑非笑。

　　“他說要‘待上一陣子’。恕我直言，盡早逐出去吧，對百姓也好。”子令在關無寄耳畔輕聲道，“我當初游走宮內時，可清楚他是什么貨色了。”

　　“關掌柜，他不是盞省油的燈，此行一定要小心。”

　　關無寄負手，仰頭望了望天，“我正要去會會他呢。”

　　“您最好趁早會他一面，此人養尊處優，性子古怪刁鉆，除了圣上，要是等他主動會人，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兩人邊走邊漫不經心地閑扯。

　　“關掌柜，是么，久仰大名。”

　　子令不用回頭都知道，這，說曹操曹操到。

　　“我先行告辭了，他若見著我，估計是要誤會什么了。”

　　子令拿過關無寄的斗笠，罩在自己腦袋上，白紗垂落，掩住面容，他疾行而去。

　　彼時，司徒鈺駕馬至關無寄面前，開口道：“聽聞關掌柜在桃源一帶盛享名譽，今日也讓我見著一面了，實屬幸運。”

　　“哪里，一睹三皇子真容，果真氣度不凡，關某才是幸運。”關無寄客氣回去。

　　而司徒鈺只是坐在高頭大馬上，道了句：“日后，還望關掌柜多多配合了。”

　　關無寄站在地上還得抬頭看他，暗自冷笑，心生不喜。

　　真的沒人這么和他講過話。

　　“您若是無其他要事，關某小告辭了。”

　　“且慢。”

　　司徒鈺沖他招手，抬了抬下巴，沖著遠方子令的背影問：“關掌柜可知，那是什么人？”

　　關無寄心頭一緊：“您有什么事么？”

　　司徒鈺笑了：“關掌柜莫緊張，我不過看他像一位故人而已，隨口一問，不必當真。”

　　關無寄皺眉。

　　他哪里表現出緊張了嗎？

　　但看著司徒鈺往子令那個方向走時，他真開始緊張了。

　　“三皇子一路趕來不容易，車馬勞頓的，不如去關某的酒莊坐坐，里頭的陳年老釀，出了桃花源，可尋不到第二壇吶。”關無寄當即擺出商人的本色，滿面盈笑。

　　司徒鈺背對著他，話音含笑：“哦？方才關掌柜好像還急著向我告辭呢，是有什么要事么，別因我耽擱了。”

　　關無寄微笑。

　　心底暗罵，子令說得不錯，果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但他關無寄也不是。

　　想著，便將計就計，胡扯起來：“關某就是個賣酒的，要事就是拉客，這不，突然想起還有這么個大客，可得好生留一番了。”

　　“那多謝關掌柜好意了，我日后定多多光顧你的酒莊，不過此時著實不便。”

　　語畢，他一抽馬鞭，向前奔去。

　　“三皇子……”

　　關無寄深吸了口氣，望了子令一眼，估計這小子要有點麻煩了。

　　近流火閣處。

　　“你的身影，很像我一位故人呢。”

　　子令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他轉過頭去，眼前玉冠高束，面色和善的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他。

　　“見過三皇子。”他隔著一層面紗，行禮。

　　司徒鈺掏出一把折扇，伸手，挑起那層面紗。

　　兩人對視許久。

　　司徒鈺的眼神令人發毛，而子令面色不改。

　　“腿腳不好，就不要到處走動。”他似乎真見到了故人，貼心地囑咐道。

　　子令不答。

　　“還有啊，桃源，魑魅魍魎太多了，注意安全。”司徒鈺又道。

　　子令繼續沉默。

　　司徒鈺饒有興致地打量他好幾眼，駕馬緩緩走過他身側。

　　子令一口氣還沒舒完，司徒鈺卻停住了。

　　一陣風過，掀起斗笠下的那層白紗，司徒鈺的輕嘆，也就順風進入子令耳中：

　　“八弟，命真大啊。”

　　子令淡然將斗笠扶正，對著前方一團空氣道：“三皇子，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日落西山。

　　“他真把我當成他那個倒霉弟弟了。”子令靠在門框上，疲倦道。

　　關無寄伏案，琢磨著什么，子令也湊過來看看：“過兩天的祭月大典？”

　　關無寄點頭。

　　“那時需要溝通陰陽兩界，我想，司徒鈺不會錯失這個機會。”

　　“我們都盯牢了，最好，借此契機將他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