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山悄悄下了樓,坐在了陳家夫妻的對面,狀似淡定:“君君……馬上下來。”
在女孩的親生父母面前親昵地稱呼女孩的小名讓他有點不自在,但很快克服了這一點,他確定順從母親的愿望留下那個孩子,而不是暗中作梗。
畢竟一個小女孩是那么可愛。
也許當初應該選擇一個女孩的,他想。
半個小時后,所有人在餐桌上坐定,家長相對而坐,孩子則坐在長桌的兩端,時世臨著陳父和周奶奶,而周晏言幾乎貼著他的爸爸,磨蹭了好一會才乖乖坐下。
兩位父親對視了一眼,按捺下各自的心思。
有些事當著孩子說總歸不太合適。
周奶奶先動了筷子,分別給時世和周晏言的碗里添上菜,才分出神招呼客人吃飯。
就像忘記了對方才是陳諾君的血脈親人。
陳父的臉色不太好看,陳母卻神色未動,反而微笑,似乎樂見于周奶奶與女兒的親近。
陳諾君記得這一幕,時世從陳諾君的記憶里翻檢出相似的畫面,雖然有了插曲,但似乎基調并未改變。
在記憶里的那個餐桌上,陳諾君的父母絲毫不顧及女兒的存在,就提出希望能把女兒正式寄養在周奶奶名下,并且拿出了委托合同。
那一天幼小的陳諾君世界幾乎崩塌,她不敢相信爸爸媽媽就這樣不要她了,從此從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孩變得沉默寡言。
用餐到一半,時世瞥了眼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著準備開口的“媽媽”,以同樣的嚴肅放下了筷子,下了桌。
她并不擔心會出現變數,命運的軌跡從來都難以改變。
總是會想方設法地把人帶向既定的未來。
總是!
時世回到房間特意鎖上了房門,重新回到了床上,抱著雪白兔子想著在這個世界將要度過的時間,最后意識陷入沉睡。
吃午飯前時世被周奶奶溫柔地叫醒,她沒有提陳父陳母,只是說:
“小懶蟲,睡久了小心晚上睡不著,明天還要去上學呢。”
時世把頭歪在周奶奶的懷里,撒嬌道:“奶奶,再休息幾天嘛,我好害怕。”
周奶奶心疼的抱住了心肝寶貝,溫柔而優雅:“不行,必須去上學。”
時世并不覺得失望,上小學對她來說也是叫人放松的。
而且這樣做還不會引起周圍人的懷疑。
對于世界意志來說,任何生命都可以成為眼睛,而世界意志又是衛道士的眼睛。
這一次任務的時間跨度至少十年,在擁有親密關系的人面前必須謹慎些。
被周奶奶帶到飯桌時,周晏言還黏在他爸爸懷里撒嬌,周涵山手里拿著故事書試圖教兒子認識更多的字詞,同時不停改變姿勢應對周晏言的撲騰,生怕他掉下去。
溫馨有愛。
時世卻暗自冷笑。
愛是會變的。
就好像陳諾君,在隔壁家里的照片中,陳父陳母也曾經滿是愛意的懷抱著自己的孩子,眼睛里全是寵愛。
吃過飯后,周涵山要回城市里的家,周晏言抓著他的褲子,淚眼婆娑,希望爸爸留下來。
另一邊看著卡通片的時世被情節逗笑。
片刻后,消沉的周晏言坐到了時世的旁邊,噘著嘴巴,淚眼汪汪。
時世揉揉小家伙的頭,小家伙卻發脾氣地甩開了她的手,時世也不開心了,一巴掌拍在周晏言的背上。
隨后震天的哭聲響了起來,時世的手僵硬在空中。
不是,被拐走了你也沒哭成這樣,輕輕一巴掌你就哭成這樣?!
聞聲趕來的周奶奶一邊去抱周晏言,一邊問時世怎么了。
時世想都不想就把自己摘干凈:“周叔叔一走他就這樣了。”
神情分外無辜。
而周晏言只顧著扯著嗓子哭。
嬌氣包。時世心想。
第二天周奶奶送兩個小孩去上學,路上不斷囑咐要在學校吃飯,不跟陌生人走,神色過分緊張。
時世專心啃著油條,而周晏言已經忘記了昨天的悲傷,左顧右盼一路上蹦蹦跳跳傻樂。
一路上沒有任何幺蛾子,時世心情很好,直到站在了一(3)班的門口。
一個高瘦的女生正站在講臺上吆喝著讓組長收作業,時世聽見同學稱呼她為“班長”。
時世還記得她的名字,叫甘甜,是她的同桌。
隨著時世走進班級回到座位,熱鬧的教室瞬間被靜了音。
甘甜的長相并不如其名,長眉長臉,細長眼睛,眼角上吊,像鷹,看上去比同齡人要成熟。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兩人之間搖擺,叫人不自在的氣氛在教室凝結。
甘甜卻很自然地走到時世面前,扯出笑臉,“班長你回來了,老師讓我暫時幫你管一下班上,現在你回來了你來吧。”
氣氛一松,離得近的同學開始歡迎時世的回歸,七嘴八舌地打聽發生了什么。
他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兩個孩子被拐走的事情早就傳開,老師雖然避而不談,但家長們已經拿兩個孩子當了反面教材,生怕自家孩子重蹈覆轍。
可以料想到,這個月的餐費會收得整整齊齊,毫不拖延。
時世對甘甜笑:“不用了,你當班長挺合適的。”
還可以留給我時間睡覺。
陳諾君的記憶里沒有當班長這件事,說明這段時間本就是短暫的,在這段人生旅途中時世只求平穩地去往那個能改變周奶奶和周晏言命運的節點。
甘甜沒有再說什么,但面對時世露出的笑容中多了幾分真誠和感激,她重新回到講臺上,催促同學們各行其事。
就如時世所想的那般,班長人選擇替換沒有起任何的波瀾,在他們失蹤四天的時間里,同學和老師已經適應了新的班長。
而紀委會的“同事”也沒有找來,似乎意味著那份工作也告吹了。
這很好,時世不是一點的滿意。
她終于不用在課堂上強撐著聽講,可以低頭閉目養神。
她隨時隨地可以秒睡,或者說那并不是在睡覺,而是停止了對不屬于自己身體的操控,以減少力量的消耗。
直到一個名字在課間時閃現:“易橋。”
甘甜告訴陳諾君,這個陳諾君小學時的好朋友,失蹤了。
她沒有來上課,而她爸爸卻說將送到了校門口。
最后發現校門口的監控的確顯示易橋走進了學校,但班上的同學和老師都沒有看見她走進教室。
學生之間的消息渠道比想象中快得多,等到班主任來問時世有沒有見過易橋,并解釋事件時,那已經是中午快放學的時候。
時世問,“易老師不在學校嗎?”
平時易橋的媽媽會把她直接送到教室,并給她帶教師食堂的早餐。
因為非常羨慕,所以時世記憶深刻。教師食堂的伙食比學生食堂好多了。
班主任想著,如果在的話估計就不會出事了。
“易老師出差了。”班主任敷衍著時世。
特別叮囑她,“放學就在學校吃,或者你奶奶來接,別亂跑知道嗎。”班主任現在對班里孩子的安全看得十分嚴。
打發她回教室后班主任又對著全班同學又叮囑了一遍,才踩著急促的步伐離開。
第三個了,時世想。
這是陳諾君的記憶力沒有的事,時世并不覺得自己這只蝴蝶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記憶里的小學時期,除了跟周晏言的相處讓陳諾君煩惱外,并沒有發生這樣的大事,甚至連紅白喜事都只有一起,但那是一個自然老死的老人。
是哪里出了問題嗎。
時世擰著眉頭,在心里默默希望一切回到正軌。
放學時事情還沒有被解決,教師守在門口核實出校門的學生,沒有家長來接的孩子被拉到一邊由老師通知家長,或者被勒令留在學校用餐。
等在門口的周奶奶敏銳地嗅到不對,兩個孩子一出來就拉緊他們的手,問發生了什么。
周晏言的包子臉上一臉茫然,時世告訴周奶奶:“易橋在學校不見了。”
“易橋是誰,幾年級的,是你同學嗎?”
時世卡了一下,“不是同班同學,是朋友,她在一班,老師說她沒有來上課,但她爸爸說把她送進了學校,所以老師在學校找。”
她忘記了自己并沒有跟周奶奶講過易橋,是記憶誤導了自己。
了解事件并不能讓周奶奶展顏,反而更加凝重,隨后她嘆了口氣,耳提面命:“以后我沒有來接你們不準自己跑出學校,知道了嗎?”
周晏言很耐心地聽著,時世也假裝耐心地聽了。
然后周晏言問:“奶奶,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看我啊。“
時世踢走腳邊的一次性紙杯,瞥了他一眼:傻子。
在時世看來,周晏言最后跳進了深淵從來都不是陳諾君的錯。
兩次被父母拋棄才是改變這個男孩的最大推手。是的,拋棄,他現在滿心依賴的爸爸媽媽會在有了親生孩子后慢慢遺忘他,讓他只能在周奶奶身上獲得愛,周奶奶由此變成了他世界唯一的光,最后,光滅了,以一種突然且殘忍的方式在他生命中被抹去。
他瘋了。
這是無法改變的,時世不打算做多余的事,她的首要目標只有讓周奶奶活過陳諾君的高中,那么,周晏言的命運自然就被改變了,之后她就會帶著陳諾君的靈魂結晶離開。
回到家后周晏言依舊黏著周奶奶,拉著她講昨天爸爸告訴自己的故事。
若是小時候的陳諾君,在這時候絕對會搶著和周晏言爭寵,但時世只想睡覺。
時世上樓放下書包,學校通知今天下午不用上課,同學們都為多了半天假期喜不自禁,約著周六周天出去玩耍。
但恐怕他們的父母不會那么輕易同意了。
放下東西后時世躺到了床上,去夠兔子玩偶的手卻摸到了堅硬的質感。
是一封信,沒有郵票和署名,被密封著。
時世撕開口子,入目的金色紙張叫她一個挺身坐了起來。
“很不幸你來到了一個在崩潰邊緣的世界,離開那。——金”
在崩潰邊緣的世界……什么意思?
金色的信紙在手指間潰散,時世卻有些不明其意。
自己穿越世界壁壘時感應到的分明是一個健康且強盛的世界,規則完整,能量充沛。
所以她才一直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馬腳被世界意志察覺,進而被追殺。
她的任務才開了一個頭。
而現在金前輩在警告自己離開這個世界。
是發生了什么嗎?
時世閉上眼睛,大部分意識回到星空,失去控制的身軀如同進入了熟睡,倒在床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