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騎馬馳騁在官道上,他們的身后揚起一路沙塵,看著氣勢不凡,但穿著便衣看不出身份。
吳皓以他跟隨端王多年的經驗來看,王爺心情似乎不好,他一路上好幾次想要閑扯兩句,但王爺波瀾不驚的寒冰般的臉龐,讓他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夜幕降臨,一行人在郊外的小客棧用了飯,吳皓將筷子一放,終于鼓足勇氣往端王的那桌去,他持劍行了一禮,“王爺。”
“何事?”,蕭子楓抿了一口早已涼了的茶,很澀口。
吳皓琢磨了一下,說道,“這一路都很平靜,會不會——”,他未說完便被端王打斷了,“不得大意。”
吳皓心神一凜,應道,“屬下明白。”
他還想說什么的時候,見著王爺的臉色,實在不敢扯閑話。
吳皓基本能斷定了,王爺心情確實不太美妙。為什么呢?總不是因為指月樓的事情吧,這些事過去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也不見王爺這樣的,要說唯一不一樣的,便是花小姐了,難道說是花盛棒打鴛鴦,不讓花小姐和王爺在一起?
吳皓自以為自己找到了事情真相,心中對禮部尚書花盛惱怒不已,這個花大人也太記仇了,不就參了他一本嗎?至于嗎?這都過去三年了!
他們是前往關州救災,從樂陵過去要五日路程,他們的坐騎都是千里挑一的駿馬,腳程快了許多,這么算著約莫三日的功夫就能到了。
三日后,一行人到了關州城。
關州,是這次受災的重災區,但遭受水患的是關州下面的臨河縣城,關州城除了稍顯低迷,看起來與別的城池沒什么區別。
簡單的修整后,蕭子楓帶著吳皓走在關州的街上。
連著趕路了三日,難免休息不好,吳皓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心想王爺就不會累的嗎,看王爺的樣子,似乎......沒感覺?
吳皓打著哈欠,突然感覺幾道灼熱的視線,他轉頭便看到一堆癡迷的目光正看著他家王爺,吳皓瞪回去,他家王爺是誰想看就能看的嗎?
吳皓不禁提醒道,“王爺,您這樣在關州城街上走,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若是被知府知道了——”
蕭子楓聲音冷淡,“就怕他不知道。”
原來是故意的呀,吳皓趕緊道,“屬下明白了。”
兩人沿著長街走了一會兒,蕭子楓突然開口,“關州城你也來過,覺得與十年前相比,現在如何?”
吳皓記得,十年前王爺隨先皇巡訪,他也來了,他回憶了一會兒,如實回道,“現在的關州城與十年前的關州城似乎沒多大的區別。”
蕭子楓略帶嘆息的聲音響起,“十年,是很長的時間了。”
吳皓這才明白自家王爺的意思,當即憤憤道,“樂陵周邊的幾座城,哪個不是兩年換一個模樣,這個關州城十年了,還是老樣子,官府實在是無所作為!”,說罷,又道,“王爺,您可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地方官!”
關州兩條長街形成一個“十”字形,在長街的盡頭,他們看到了數百個難民,這些難民隨意地癱坐在地上,衣不蔽體,有些還氣息奄奄,似乎很久沒有進食了。
有人看到了他們,但只是看了一眼,就沒精打采地挪開了目光,這些人的目光是絕望的,沒有一點兒神采。
吳皓臉色黑了下去,誰敢相信富庶的大越,還有子民過著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朝廷的賑災物資早已下發了,就是養整個關州城的百姓數天也沒問題,然而在關州城中,災民都食不果腹,那說明什么?
他不禁轉頭去看自家王爺,果然看到王爺的臉色更寒冷了。
蕭子楓對他附耳說了幾句,吳皓點點頭。
吳皓走近了災民,說道,“各位鄉親,衙門現在正在派糧,人人有份,快去領啊!去晚了就沒有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狐疑地看著他。
有人站了起來,“反正去看看又不會怎么樣,萬一真的在派糧呢!”
越來越多的人響應,往城中心走去,很快便聚集了浩浩蕩蕩一群人,后面的人擔心去晚了沒得領,也慌忙地加入了隊伍,因此幾百人氣勢洶涌地往衙門去了。
一堆烏泱泱的難民聚在衙門門口,把捕快們嚇地心肝一顫,這要是發生哄搶事件,他們十幾個人怎么攔得住,捕快們不敢大意,一人入內報了師爺。
這一天對于師爺來說,與過去的日子沒什么不同,他如常代替知府大人坐衙,正在舒舒服服地品茶,不料聽人報災民聚集衙門口,氣得跳了起來。
這些刁民!
師爺趕到門口的時候,被黑壓壓的人群嚇了一跳,當即躲到兩個帶刀官捕快身后,朝災民喊道,“爾等刁民!竟敢擅闖府衙,不要命了嗎?”
然而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人群中。
“豈有此理!”,沒人理他,師爺覺得官威受損,對幾個捕快道,“亂成什么樣子了,把人轟走!”
有捕快提醒道,“大人,這么多人,強行趕走的話,恐怕引起暴亂,到時候——”
師爺一聽,覺得有道理,讓人先把場面鎮住。
好不容易平息了下來,師爺站了出來,說道,“今日府衙沒有派糧,爾等都散了吧。”
“明明說官府派糧的,怎么就不派了?”
“我們本來也是佃戶,正正經經的人家,若不是實在沒法子了,也不會聚到這里,難道水災沖了房子,朝廷就不管我們了嗎?”
有人出頭后,幾百個人七嘴八舌的鬧了起來,場面再次沸騰起來。
嘿!居然還敢來勁了!師爺向來實行的是鐵腕政策,從來也沒把升斗小民放在眼里,事情到這里,他已經動怒了,對捕頭吩咐道,“把那幾個人給本官抓起來!”,他指了幾個鬧得兇的災民。
幾個捕快上前拿人,嚇得百姓們一窩蜂地后退,但捕快沒有打算放過那幾個人,依舊提刀上前。
“可惡!”,人群之外的吳皓看得眼眶欲裂,幾乎要撕碎那個師爺。
蕭子楓目光一寒,冷聲道,“還等什么。”
吳皓得令,一個旋身,越過了百姓,正好一劍擊落了捕快的刀,穩穩地落在捕快和百姓之間。
隨著他的出現,場面安靜了下來,百姓們靜靜地瞧著,心中隱隱升起某個期待,一時不敢說話。
捕頭大驚,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止官差辦案!”
“辦案?我呸!”,吳皓毫不留情地指著師爺的鼻子罵道,“一個無品階的師爺竟敢自稱本官,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關州水患,朝廷的賑災物資早已派發下來了,但如今災民遍地,別說你一個小小的師爺,就是你們的知府,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災民們認出來了,這個人不是告訴他們官府在派糧的人么?
他在幫他們?
師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小子,本官今日若不教訓教訓你,看來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了!”,說畢,對捕快吩咐道,“給我上!把這個混小子捉住!”
捕快們哪是吳皓的對手,三兩下便被打得落花流水。
百姓中間爆發出歡呼的聲音,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大英雄。
“你你你——”,師爺一臉的驚恐。
吳皓把劍橫在了師爺的脖子上,“叫人開倉賑災!”
若真是被一個來路不明的混小子逼得開了倉,他回頭怎么跟知府大人交代,到了這時候,師爺還不死心,威嚇道,“你、你別胡來,傷害朝廷命官可是要坐牢的......”
“不見棺材不掉淚”,吳皓把自己的令牌亮了出來,“看看清楚,本官是端王府侍衛統領,官銜從六品,這才叫朝廷命官!”
師爺嚇得臉色慘白,看著令牌差點兒就要昏厥過去。
端王爺的人?
傳說中最得皇上信任、權勢正隆的端王?
吳皓本來還想奚落他幾句,可看這沒出息的樣子,說多了只會掉自己的身份,他收起令牌,居高臨下地看著早已嚇傻的一堆捕快,“開倉賑災!”
幾個捕快嚇得六神無主,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捕頭,“頭兒,該怎么辦啊?”
“我來告訴你們該怎么辦。”,吳皓漫不經心地將劍搭在了捕頭的脖子上。
捕頭一僵,喝道,“還不按照這位大人的吩咐去做!”
只要有人頂著,知府大人追究起來自然就不是他們的責任,捕快們立刻去了。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的聲音,百姓們齊刷刷地跪下,行大禮,“多謝恩公——”
吳皓收劍入鞘,對百姓們道,“不必客氣,快些起來吧!”,但百姓們仍然感激地叩首,他勸不住,只好生生地受了,他的目光越過百姓們,看向了人群之外的白色身影,抓腦袋笑了笑。
半個時辰后,府衙門口開倉賑災,災民們有序地排隊領口糧。
這時候,當地知府終于收到消息趕來了。
知府看著一麻袋一麻袋摞得比人還高的糧食,心中來不及心疼,急忙忙朝吳皓去了,拱手作了一個禮,“大人駕到,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說起來,知府是從四品,吳皓只是從六品,當然是知府官職更大,但吳皓代表的可是端王,知府哪兒敢不敬。
吳皓看著膀大腰圓的知府,似笑非笑地說道,“知府大人,王爺還在等著你呢。”
知府一慌,王爺不會是來查他的吧?他強自安慰自己,不可能,堂堂端王爺,國事都忙不完,怎么可能因為他一個從四品的官,千里迢迢地趕到關州來。那,只能是為了水災的事情了。
在一間茶樓里,知府見到了端王,他顫巍巍地行了一個禮。
端王正在喝茶,聞言沒喊他起,而是極為優雅地啜了一口,又將茶杯放下來,才對已冷汗涔涔的知府道,“起來吧。”
端王沒有說話,場面安靜了下來,知府心頭七上八下,他幾乎聽到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王爺不會問他為何不上衙吧,如果問的話,就說今日身體不適告了假,公務并不敢懈怠,是在家中處理的。
嗯,就這么說。
不知過了多久,端王開口了,絕口不提剛剛的事情,只問道,“賑災的事情安排地如何了?”
知府早已將這個問題在腦中過了千百遍,這件事他可沒有膽量騙端王,端王執掌青玄司,若想知道什么事情,哪有查不出來的,只能實話實說了,至于那些收入自己腰包的,只能再補回去,“回王爺,賑災物資前日運到了府衙,下官正讓手底下的人清點物資,分別造冊,下一步會分發給各個受災的縣城。”
“嗯”,端王應了一聲,又道,“賑災的事情關系民生,物資已在府庫積壓兩天,這清點速度還是慢了些。”
端王這是......信了?知府暗搓搓地觀察了王爺好幾眼,確認王爺沒有動怒,他趕忙接道,“是下官疏忽了,下官這就加派人手,今日一定將災糧分發出去。”
“本王看關州城內有不少災民,也需要好生安置,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知府小心翼翼地答道,“能為百姓做事,下官不敢言苦。若是王爺沒有別的吩咐,下官這就去安排了?”,不趕緊把虧空補上,他哪里拿得出糧食分到下面去。
“嗯,去吧。”
知府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到了樓底口,對吳皓躬身笑了笑,這才離去。
吳皓幾乎是鼻孔里發出的聲音,“一看就不是個好官!”
端王飲了一口茶,看向了窗外,目光有些迷離。
已經離開樂陵三天了。
知府從樓里出來,神色慌張,師爺立刻湊了上去,知府吩咐道,“你去通知那邊,讓他立刻把賑災糧食送回來!”
師爺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小的這就去辦!”
回到落宿的客棧,吳皓吩咐了人去盯著衙門那邊,以防他們瀆職。
有端王坐鎮關州城,知府不敢懈怠,也不敢心疼自己吐出來的數十萬兩銀子,規規矩矩、兢兢業業地安排著賑災事宜,不到兩日的時間,關州城的災民已基本控制了,轄區內各縣城的災情也理清楚了。
蕭子楓并不太忙,只偶爾去街上走一走,或者去府衙看一看,但更多的時候,都是待在客棧的,他來關州的時候,知府請他到他私人府邸居住,但他不喜,仍住了客棧。
他們的人住了一大半的房間,是以包下了整座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