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地鐵內燈光明亮，有人卻在此熟睡。

　　是流浪漢，有坐著懷抱行李入睡的，也有大喇喇躺在座位上的。因為在這里休息不會被打擾——新聞報道昨夜有四個流浪漢被亂棍打死。

　　到站時時間正處凌晨一點半。地鐵站里隨處都能看到警察和流浪漢，不過流浪漢在此露宿并不影響治安，所以他們不會遭到驅逐。

　　當我將要路過一位昏昏欲睡的中年流浪漢時，對方警惕地抬頭。與影視劇里的故事不同，他沒有沖我壞笑或是撲上來，只是摟緊了自己的行李。

　　故事里心腸冷硬的通常能在亂世存活得久些，可現在是個和平的年代，不幸的來源是饑餓、失業、疾病，與無處可歸。作為優勝劣汰法則里的現階段贏家，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份痛心。我不會隨意揣度烏托邦的世界，正如我不隨意想象千百年前的世界一樣。

　　我不是預言家和歷史學家，只是個記述者，偶爾也是演說家。

　　于是我路過了流浪漢，或許是一副心腸冷硬的模樣。

　　“Hey！”

　　這一下把我給嚇到了，我拍去右肩上的手，轉身道：“君六八，你……”

　　后話突兀地被我吃掉。

　　面前的人啊，身著花花綠綠的小丑服，頭頂艷紅卷發，妝容夸張，鼻子上夾著一枚有明顯裂痕的紅色圓球。

　　視線已然失焦。

　　君六八輕聲嘆息，抬手自作主張地將我的嘴角揉到上揚。

　　他說：“快兩年了，你啊，一點長進都沒有。”

　　何止兩年，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個情緒很滿的人。

　　我說：“我想六九了。”

　　“那你多看看我的臉吧。”

　　“好啊，”我拭去淚，強笑道，“你去把妝卸了。”

　　君六八雙手插進上衣口袋，低頭問：“去哪？”

　　“上去再說。”

　　我沒問他為什么這個點出現在地鐵站，我了解他，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答案和我現在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一樣。

　　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大家相約在美國紐約時代廣場見面。

　　這樣一個日子，這樣的地點，這樣難得相聚的人們……

　　我睡不著。

　　一點半的時代廣場依舊燈光璀璨，道路上行人不多不少的樣子。自然，也有許多警察與流浪漢。

　　我和君六八在一家麥當勞前站定，門口的Joker木偶不是常見的麥當勞叔叔，而是DC漫畫旗下的白面小丑。君六八上前，摘了他的假發按到木偶的頭上，然后取下自己的紅鼻子塞進衣服內袋里。

　　他在麥當勞的衛生間外洗臉，我從包里掏出一小包卸妝濕巾給他，正要走進衛生間，卻被他一把拽住。

　　“里面不安全。”他說著，右手食指在左小臂內側點了一下，“這是常有的事兒。”

　　注射毒品？

　　我后退一步。

　　君六八卸完妝，點了兩杯外帶可樂，又領著我上街。

　　我看見了千篇一律的都市風光。

　　看見了被警察逮捕的不明人士。

　　看見了許多家面包店，與在LED燈下忽閃忽爍的斑馬線。

　　或許在清晨這些畫面會更明媚宜人。

　　“到了。”君六八回頭，狐貍眸子里燈火輝煌，“就是這里。”

　　這里是都市風光內一個微不足道的交通路口，這里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我想六九了。”我說。

　　“我也是。”他說。

　　我低頭：“對不起。”

　　“我接受。”君六八笑了，說話的語氣依舊尾音上揚，“并且謝謝你。六九當年最怕的就是我不聲不響地離開他，現在他再也不用害怕了。”

　　他拉住我的手臂：“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跟著君六八的步伐，掃視街邊景象——

　　紐約的街道，一如既往地華麗繁忙。

　　————

　　君六八帶我去的地方，是WS KTV。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們都在里面？”

　　君木偶笑而不答。

　　站在一間豪華包廂的門口，不等身邊的人動作，我就推開了門。

　　丫丫和燕兒姐姐對酌、HR先生與南無賴交談、糖杏子化身麥霸、Puppy與Teddy開黑打游戲，還有蕙老爺子、維納、喬姬、雷克斯、莉迪亞，以及鬧鬧和鐘丑……其樂融融。

　　“我以為我會是第一個到場的，”我說著望向角落，“看來我是最后一個。”

　　包廂內的嘈雜聲漸漸湮沒，角落里，梅棠卿起身朝我走來。

　　“常青。”我開口。

　　“不要這樣叫我。”梅棠卿站在我身前，“我討厭你。”

　　我微頓，輕聲道：“梅棠卿，殺死他的是他病態的心理，你應該知道的，他不止一次有過想要自……”

　　“住口。”

　　我低頭：“對不起，我救不了他。”

　　一開始誰都以為那是個幸福的故事，包括我，可是故事臨近結尾就失控了，故事有它自己的想法。

　　我救不了他，我發現自己救不了他。

　　沒人救得了他。

　　我嘗試掩蓋這個真相，可故事叫囂著，踐踏我的軟弱，它叫我不要逃避。

　　因為我只是一個記述者。

　　“永別吧。”梅棠卿最后看了眼君六八，拉開包廂門。

　　在那個背影后，我看到了一幅畫面——偌大實驗室里，孤獨老嫗身著無菌工作服，呆呆注視著超凈臺上的培養皿與瓶子。

　　我知道，老嫗名為梅棠卿，培養皿里有我不感興趣的菌，瓶子內含無菌水。

　　菌與無菌水，誰打擾了誰？

　　又聽到故事說話了，它說啊，記述吧，那是多年后的故事。

　　我雙肩松下去，就這樣釋然了。

　　萬事波云詭譎，人心亦然。與其說梅丫頭變了，不如說丫頭回到了她最初的模樣。近兩年的歲月沒有改變她的任性她的固執她的一身反骨，可哪有人的性格是一輩子不變的啊，也許不久便有一位比小六九厲害的人改變了她呢。

　　對，我不相信故事說的話。

　　故事太把自己當命運了。

　　我不信命。

　　就像那時連故事都未料到君六九會自殺一樣……一切皆有可能。

　　而我，仍只是一名記述者，事情尚未發生，何必提早定下結論。

　　“你要幸福，常青。”

　　“哎！”有人拍我的后背，聲音是小丫丫的。

　　我轉身。

　　十幾位可愛的人兒齊聲道：“十八歲生日快樂，迷。”

　　十八歲啊……

　　還是我愛使用的那句話：一輩子有那么長。

　　可以選擇與改變的有那么多。

　　我笑了，也哭了。

　　“謝謝，我的禮物們。”

　　《F4T》，這是最棒的成年禮物，因為它是我用漫長的時間，精心打造，親手獻給自己的成年禮物。

　　太浪漫了。

　　M.迷

　　2020.8.22 23:55

　　提前祝8.24的自己成人快樂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