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從山間一個巨大的洞穴中傳出,借著洞內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一個個子低矮的少年抓著自己的臉,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著,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整張臉都撕扯下來。一個包裹在羊皮大襖中的少女嘴角掛著鮮血,一只手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扶著石壁想要掙扎起身,寶藍色的眼睛中泛著焦急,痛苦和無奈的光,篝火中不時傳出噼啪的木材燃燒聲,一切都顯得那樣詭異。
這個在地上翻滾的少年正是李長恭,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看到他臉上有一張血紅色的面具,上面雕刻著繁復的花紋,這張面具正是古惡來給他的,李長恭正在經歷著煉獄一般的痛苦,從他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這張面具便如同有生命一般,從內部延伸出無數細微的觸手,鉆進他面部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眼睛,鼻子,嘴,耳朵,無一幸免,緊接著便是無窮無盡的怨念和黑暗,李長恭仿佛置身十八層地獄之中,耳邊全是惡鬼的哭嚎和慘叫,眼前一片漆黑,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無窮無盡的痛苦,更加要命的是,他肢體和內心的感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清晰,甚至超過了那些失眠的夜晚。
他拼命想要扯下臉上這張該死的面具,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這張面具都如同他身上的血脈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血脈相通的感覺也愈發強烈,李長恭的心里有一種預感,這張面具最終會變成他的臉,此時再也無法分割。
即便是如李長恭這種生死看淡的樂觀性格,也難以接受,即使他臉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即使他長得很丑,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本來面目,況且,這張面具絕不止一張臉那樣簡單,它放佛是有生命的活物,其中包含的無窮無盡的黑暗怨念才是最致命的。
”啪“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最后一聲木材燃燒的聲音,那堆篝火終于在搖曳了最后一下之后,滅了,山洞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李長恭的慘叫聲也在此時完全消失了。
嵬名玉靜靜的靠著墻壁站立著,她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是,在這段時間之中,她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她試圖去救助李長恭,每次都被他打飛,毫無例外,腹部受的那一腳是最嚴重的,讓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心中有很多想法,這張面具是古惡來給的,是不是他要害李長恭呢?這個可能性不大,如果要殺李長恭,古惡來根本不用這樣費盡心機,只需要簡單一拳就可以做到,如果不是古惡來,那就是這面具本身就有問題.......
時間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一分一秒的過去,這種絕望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她并不是第一次感受,早在她的父親抓走她的母親和弟弟時她就曾經感受過,除了恐怖之外,她發現自己有些癡迷這種感受,看看外面的天,地上的血,山間的樹和夜空中的繁星,人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多么卑微,多么不值一提。
嵬名玉放棄了抵抗,讓自己完全沉溺于這種絕望,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母親和弟弟還在自己身邊,那個可敬的,如同山丘一樣的身影還是自己的父親。
篝火的熄滅將嵬名玉拉回了現實,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如同她內心深處的絕望,借著山洞外積雪映出的熹微星光,她能夠大致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臉上無數的青筋暴起,在黑暗中發著熠熠的血紅色光芒,如同無數條細小的毒蛇,糾纏,盤結在一起,從他的面部鉆入鉆出,比古惡來那張臉更加令人作嘔。
她知道那是李長恭的臉,嵬名玉想要過去看看他,但是又有些害怕,不止是害怕這些不知名的發著紅光的怪物,還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變成了古惡來那副模樣,如果真是這樣,她要如何面對,他又該如何自處?
她不知道。
遠處的山谷傳來了幾聲野狼的嚎叫聲,聲音中透著凄涼和野蠻,似乎要擇人而噬,洞外書上的夜梟”桀桀“的叫了幾聲,偶爾有風吹過樹梢,能聽到雪落到地上的聲音。
嵬名玉鼓起勇氣一步一步緩緩朝地上的李長恭走去,她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驚醒什么可怕的怪物。
十步,九步,八步........
她離李長恭越來越近,在這冬日寒冷的夜里,她能感受到后背傳來的一片陰冷,那里早已經被汗水浸透,她握緊拳頭,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盯著黑暗中那一團發光的紅色蟲子........
三步,兩步,一步.......
她緩緩蹲下身,近距離觀察著這些怪物。李長恭的臉果然已經不見了,他就那樣靜靜的躺在地上,如同死去一般。
突然,一條紅色的蟲子從李長恭臉上飛射而出,沖向近在咫尺的嵬名玉。
即使早有準備,嵬名玉也被這怪物的突然攻擊嚇得寒毛倒豎,她下意識的想要出手抵擋,那蟲子卻從她掌心穿過,直直的沖向她的眼睛。
嵬名玉腳下發力,在生死關頭爆發出無窮的力量,迅速向遠處退去,蟲子如影隨形,以更快的速度沖進了她的眼睛。
”啊“,在這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死了,血紅色的蟲子從她的眼睛鉆入,順著瞳孔的血肉一路鉆進了腦子,下一瞬間,無數只蟲子密密麻麻的全都鉆進了她的眼中,嵬名玉感到腦中一陣劇痛,那些可怕的蟲子似乎在吸食者她的腦漿,嵬名玉驚恐的將手伸向自己的眼睛,想要將里面的蟲子全部挖出,下一瞬間,眼中傳來的劇痛讓她瞬間清醒,所有的蟲子全都消失了,原來那只是嵬名玉腦中的幻想而已。
她看著地上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的蟲子,恐怖和詭秘的氣氛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籠罩其中,眼中傳來的陣陣劇痛讓她痛不欲生,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緩緩流到臉上,又順著臉頰流進嘴里,濃郁的血腥味充斥著她的鼻端和嘴里,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好消息是,她還能看到東西。
嵬名玉武力的蹲坐在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之間,不敢再去看那些蟲子,生怕一不小心又著了道,這次她不敢保證自己還能不能分辨出虛幻與現實,或者說,那些蟲子其實是真實存在的,真實的自己早就已經死去,現在蹲坐在地上的自己才是假的?
”滴答,滴答“,山洞上的石筍開始緩慢的往下滴水,與嵬名玉的心跳聲正好相同,她感覺自己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手控制了身心,每一次的心臟跳動都顯得緩慢無比,清晰異常,而且越來越慢,似乎在下一個瞬間,她就會蹲在地上死去,不知不覺,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
恍惚中,她聽到遠處傳來緩慢的腳步聲,聲音正好踩在水滴落下的聲音上,也踩在她的心跳上,嵬名玉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個黑色的怪影踩在腳下,無情的蹂躪,一腳,一腳,又一腳,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在她失去意識的一瞬間,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怪影,它沖著她詭秘一笑,那張臉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那張臉屬于她的父親,西夏國主嵬名元昊.......
萬里之外的西夏都城靈州城。
嵬名元昊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滿臉驚恐,他直直的做起身形,胸口劇烈起伏,夢中恐怖的場景無比真實,又無比荒謬,他看到嵬名玉坐在王座上,對他詭秘一笑,笑容中充滿殘忍和戲謔,她的手搭在太子嵬名泰頭上,太子安靜的跪在地上,如同一條溫馴的失去爪牙的家犬,他的臉上同樣掛著詭秘的笑容,鮮血從頭頂流到眼角,再順著臉頰緩緩流淌,緩緩滴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無比清晰,那鮮血并不是屬于太子,而是他的愛妻任皇后,她的尸體被倒掛在嵬名泰的正上方,鮮血從她長長的發梢滴落,她的臉上布滿血紅色的蟲子,已經看不清面目,顯得猙獰而又可怖。
一道黑影從屏風后緩緩飄出,靜靜的站立在床邊,不發一語。
嵬名元昊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強壓住心中的驚恐,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是時候了,三十三,找到嵬名玉,把她帶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黑影飄出大門,飄出靈州城,飄向荒涼的北方,那里有一個叫嵬名玉的女子,是國師預言中的羅剎,本來從出生時便應該被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