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九幾年的一個夏天,那日陽光正好,晴空萬里,我們一幫孩子在村東頭的“麥場”里玩耍,忽然見到一隊長長的軍綠色車隊呼嘯而至,到我們跟前居然齊刷刷停住了。隨后,“唰唰唰”下來一隊隊解放軍戰士,雖然我等常年混跡在鄉野之間,見多識廣,但這陣勢哪里見過啊。小伙伴們不約而同向我聚攏,大眼瞪小眼地問道:哥,干啥的啊?
“可能是部隊‘拉練’,缺水了,到咱村里補點水。”我猜測到。猜對了一半,確實是部隊拉練,但不是來補水的,而是要以我們村為基地,在這里組織一次戶外演習,要真刀真槍干上一場。這下我們可就興奮了。借助小孩子的天然優勢,我們很快跟幾個士兵熟絡起來了,或許也是因為“拉練”的過程太過緊張和無趣,有兩個士兵對我們特別親切,手把手教我們試用各種槍械,我還扛起了一支火箭筒,可惜那時沒有手機隨時拍攝,當時的颯爽英姿只能留存在記憶中。
部隊的領導和村里的干部進行交涉后,選好了駐扎地,便開始起鍋生灶,我們一直在一旁好奇地盯著,不僅我們,連村里的老人、婦女、青壯勞力都聚集了過來,看個新鮮。有幾個當過兵,比比劃劃地介紹部隊里的一些物品或者事項,嘗試性地點評某個士兵是什么職務、幾年兵等等,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反正對方不做任何評價,只是客氣地繞過我們這些老百姓,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等飯作好了,士兵們排起隊伍,逐次打飯。那一大鍋一大鍋白花花的米飯和一大鍋一大鍋香噴噴的燉菜,差點燃起我當兵的念頭。好在旁邊有個當過兵的在一旁竊竊私語:這是做給老百姓看的,當兵的哪能吃的這么好,我那時都吃不飽。現在真懷疑此人當的是“假兵”,搞不好是被人騙去當保安的。
士兵們吃完飯,就開始扎帳篷,安排宿營的事項,周圍還是圍著一些村里的閑人。一個男人扯著嗓子喊著自己的妻子:幾點了還不回來做飯,人家還管你飯啊!大家一陣哄笑,女人紅著臉跑回家了,大多數人也都陸續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聲嘹亮的軍號聲把我吵醒,顧不得洗臉吃飯,奔出家門直撲士兵們的露營地。路上,幾個小伙伴也在奔跑,前面消息靈通的喊道:馬上就開始演習了。等我們趕到宿營的山包下,果然看到對攻的陣勢已然形成,山上臥了密密麻麻一層層帶藍袖章的士兵,下面則聚集了數量相當的紅袖章士兵,任務就是紅軍擊退藍軍掌控制高點。而漫山的戰壕據說是昨晚就挖好了,這讓我們實為驚訝。
戰斗很快就打響了,讓我們頗感遺憾的是這次演習沒有“真刀真槍”,真的是“演習”,反正漫山遍野全是解放軍,比比劃劃,叫叫嚷嚷,折騰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時分戰斗結束了,紅軍取得了勝利。隨后,紅軍藍軍又匯聚一處,快速吃了午餐,又以極快的速度收拾行囊,驅車離開了。
演習的過程雖說略微失望,但部隊走后留下的戰場卻讓我們興奮了起來。一群孩子迅速聚攏,分作兩隊,模仿著部隊演習的樣子,呼呼哈哈地漫山遍野地奔跑呼喊,最后大家都聚攏到了山頭的壕溝里,算得是勝利會師了。從早上出來看部隊演習,到現在折騰了大半天,大家又累又餓,橫七豎八地躺在戰壕里,一個個沒精打采。
“哥,你快看那邊。”眼尖的小明,低聲朝我尖叫著,明顯按捺不住他內心的興奮。一溝孩子的腦瓜子齊刷刷轉向小明指的方向,這一看不要緊,都激動起來了。在另一側的山腰處,居然有一大片的西瓜地,這種規模在我們村實屬罕見,本以為對全村的農作物分布了如指掌,這塊瓜地還真是頭一次見。當時又恰逢西瓜收獲的時節,田地里星羅棋布著一個個圓溜溜的西瓜,這讓一壕溝又饑又渴的孩子激動不已。
“趕緊趴好。”我低聲喊了一聲。“咋了,哥?”亮子躺在地上歪著頭小聲問我。“窩棚里有人。”一般瓜田旁邊都會搭建一個簡易的窩棚,一是存放農具,二是收獲時節駐守看瓜,防止被偷。這塊地明顯是一塊新開辟的瓜田,如果是多年種瓜,一般在旁邊會蓋間茅草房,這樣相對固定一些。
聽到我的提醒,大家窩在壕溝里一動不動,半天小明才探出腦袋偵查下敵情。“哥,那人好像睡覺呢。”我探出頭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果然睡著了,這大白天的,肯定是打著干活的幌子跑出來躲清閑的。我試探性地帶了兩個伙伴悄悄摸到下一層的戰壕里,用手勢指揮其余的人陸續向下轉移,逐步接近瓜田的位置。雖然此刻一個個饑腸轆轆,但在這大片瓜地面前,還是保持了應有的克制,一切行動聽指揮,指哪打哪。
等接近瓜田,前面再無遮擋了,開始籌劃下一步行動計劃。這下意見可不同統一了,有的建議兵分兩路,一路跑得快的佯裝偷瓜,把看瓜人騙走,另一路下手偷瓜;有的建議繼續趴在這里,等天黑后再動手;有的迫于形勢嚴峻,建議改日再下手……在綜合分析各方面意見及面臨的嚴峻形勢后,我做出了以下決定:第一,瓜還是要偷的,而且就在今天,因為明天大集肯定要摘瓜去趕集,錯過這茬就只能等下一茬成熟了;第二,要在白天下手,晚上是看瓜的重要階段,搞不好一會兒還要牽條狗過來,現在正是看瓜的薄弱階段,適合下手;第三,摘瓜后,直接從前面的小路下山,直奔村郊的河谷,到水壩邊游泳邊吃瓜。三點決定得到了大家地熱烈響應,反正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出了問題領頭的負責,對于這一點他們的認知還是一致的。
部署完畢后,我撿了塊小石頭往窩棚那扔了過去,“咚”一聲砸在了窩棚旁的木樁上,沒有反應;隨手又丟了一塊,“當”的一聲砸在了旁邊的石塊上,還是沒有反應。壕溝里的小家伙們一個個又緊張又興奮,擠眉弄眼的不斷做出各種怪異夸張的表情,我自己也是捏了好幾把汗。在偵查完敵情后,我再一次把撤離路線表述了一遍,并嚴格要求:每人只能摘一個,且一人一個地壟,不允許挨著摘。到手后,直接從撤離通道撤退,不管后面的人是否被抓住了,前面的也不許回頭,直接跑到村郊的水壩集合。
按照慣例,我第一個行動。鄉下孩子對各類瓜果熟知度天生掌握,不用一看二摸三聽,循著感覺就能把好吃的那個找到。我半彎著身子,輕手輕腳地移動到一只西瓜旁邊,隨手摘下,抱在懷里繼續往前溜去。等過了瓜田的范圍,躲在小路的一旁回頭一望,后面的小家伙們一個接一個,正賊頭賊腦地往瓜田里溜,我回轉過去,一路奔向水壩。雖然抱著個大西瓜,但奔跑起來更覺得虎虎生威,腳步更輕便了,步幅更大了,后面不遠處也傳來了一陣陣奔跑聲。
一氣奔到水壩,在壩堤上把西瓜放到堤壩上,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服,躍進了水里。不一會兒,后面趕來的伙伴如法炮制,把西瓜扔進水壩,接著自己也縱身躍了進來。一時間,水面上擠滿了黑黝黝的小腦袋,岸上堆滿了綠油油的西瓜。
“1、2、3、4、5……哥,都來了,一個也沒抓住。”小明興奮地向我匯報戰況。最后一個孩子氣喘吁吁地說:“還沒醒呢,哥,那人還沒醒呢……”大家哈哈大笑,愉快的笑聲回蕩在河道中。
人員聚齊了,大家又把西瓜一個個擺河邊的巖石上,圍坐一圈。一人抱個西瓜,手起掌落,一分為二,用不到其他工具,直接用手抓著瓜瓤,一塊塊送進嘴里。鮮紅的瓜汁沿著手臂留下,流到肚子上、腿上,粘的全身都是。一人一個西瓜下肚,小肚子都撐得滾滾圓圓,收集起來的西瓜皮被四散丟棄,消除“罪證”。一切收拾停當,大家又各自找地方舒舒服服地躺起來,光著屁股,吹著小牛,回味這驚險刺激的一天。
我尤記得,那好像是我吃過的最甜的西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