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興城東門外,繁忙的永通渠水面上,大小漕運船只絡繹不絕,一艘不起眼的烏篷船夾在其中,順流而下。
永通渠便是開皇年間開鑿的廣通渠,仁壽四年改名,連通大興城和洛陽,溝通黃河,乃是保障關中物資運輸最為重要的河渠水道。
烏蓬小船剛過,兩艘五六丈長的貨船便從上游駛來,不過貨船上裝的不是貨物,而是載滿王世充和他手下巡兵。
烏篷船船小靈活,在繁忙的河道上速度很快,王世充幾次差點追上,可惜還是被往來的船只阻隔,氣得他愈發心急火燎。
就在王世充的兩艘貨船準備通過碼頭時,岸邊響起一陣鑼鼓聲,接著便是號角吹響。
碼頭船艙立即劃出十幾艘小船,船上站著兵丁,十幾艘小船連成一排將水面封住,禁止任何民間船只通行。
王世充站在船頭眺望,焦急地大罵道:“這是干什么?為何封鎖河道?”
有知情的巡兵苦笑道:“回稟縣君,必定是因為有宮城內的官船要駛出,所以封鎖河道,先讓官船通行!”
果然,碼頭上南來北往的船只對此早已熟悉,不驕不躁地安心等候,各自拋錨,有的干脆在甲板上擺上酒桌。
宮城官船出行,誰知道要耗費多少時日,趁著這個功夫,先吃飽喝足再說。
“嗚嗚~嗚!”
一陣通行號角吹響,連通永通渠和大興城宮城的龍首渠水面上,緩緩駛來一艘巨大的船只,高高的桅桿隔著老遠就能看見,船高近三丈,船身長十二三丈,十足是個龐大的家伙。
熟悉大隋船艦的百姓都知道,此乃朝廷戰船,名曰黃龍,乃是大隋水師的其中一種主力戰艦,曾經在平陳戰役中立下赫赫功勛。
如今能乘坐黃龍船出巡的,必定是朝廷大員或者皇親國戚,都是無比顯貴的人物。
黃龍船駛出龍首渠并不多見,碼頭上的百姓都是伸長了脖子觀望,高大的船艦,甲板兩側站滿身著明光鎧的內廷侍衛,無一不讓靠著漕運討生活的船夫們嘖嘖稱奇,紛紛猜測著這是哪位達官顯貴奉旨出巡。
黃龍船駛出龍首渠,匯入永通渠便橫在水面上,十多名官兵轉動絞盤,放下鐵索將沉重的鐵錨沉入河水中。
有經驗的船夫都知道,這是官船要停泊在碼頭上補給,黃龍船體太大,只能橫在水面上,如此一來,沒有三四個時辰,怕是走不了嘍。
等了一個時辰,還未見有放行的跡象,王世充焦躁地在船艙內走來走去,站在船頭四處眺望。
黃龍船尾端靠近河岸的地方,倒是留出了一小片空蕩水域,看空間應該足夠兩艘貨船通過,只是為了安全起見,官兵們也將其封鎖禁止通行。
王世充咬牙臉色變幻,如此等下去不是辦法,非得放跑了李元愷不可。
狠狠一砸拳頭,王世充沖進船艙寫了一封名帖拿在手上,匆匆下了貨船,往黃龍船頭停靠的地方趕去。
臨時搭建的木板橋擱在碼頭上,有官兵把守,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王世充整理了一番衣冠,一張黑臉露出諂媚笑容,小心翼翼地躬身走了過去,拜帖高舉過頭頂,對守衛官兵道:“武功縣令王世充,有要事求見船上貴人!不知可否通報?”
官兵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縣令?你可知船上是何人?小小縣令也敢求見?”
“呃~不知哪位公卿駕臨此地?王世充乃宇文大將軍門下......”
王世充被官兵鄙視倒也不惱,觍著臉笑呵呵地道。
官兵聞言果然微微色變,當朝只有一位宇文大將軍,那就是宇文閥之主宇文述,天子親信!
官兵接過王世充的拜帖,臉色好看了不少,拋下一句:“等著!”便轉身跑上黃龍船。
王世充慢慢站直腰桿,瞇著眼冷冷地看著巨大的黃龍船,自言低語道:“總有一日,我王世充也會爬上如此高位,教天下人仰視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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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船內艙,被改造成富麗堂皇的殿宇,歌舞酒宴一起上陣也綽綽有余。
不過此刻內艙里卻是十分安靜,毛軟的地毯中央,擺著一方幾案,案上放著棋盤,兩位身著襕袍戴著幞頭的老者跪坐兩側,正專心致志地對弈。
兩位老者都是一身便服,只是從他們緋紅掛紫的服色來看,身份地位絕對不凡。
一名年輕英武的小將放輕腳步走了進來,拱手揖禮道:“蘇相,高相,武功縣令王世充奉上拜帖求見!”
左邊面容稍顯蒼老,雙眸有深沉的滄桑之氣的老者依然盯著棋盤沒有反應,右邊那位顯得更加精神些的老者看了一眼對面老友,笑呵呵地道:“定方啊,他可說有什么事?”
小將打開拜帖掃了一眼,戲謔地輕笑道:“他說武功縣出了一名悍匪,殺傷縣府巡兵多人,乘船東逃,他要率人追捕。因我們的船擋了河道,請求從側面空隙通過,繼續追捕兇徒!”
“嗯?武功縣怎會有悍匪?”右邊老者眉頭一蹙。
左邊那位滄桑老者放下捏在手中的棋子,略帶笑意地打趣道:“怎么,蘇相國的老家出了悍匪,自己卻不知呢?”
蘇相國瞪了瞪眼睛,沒好氣地哼道:“胡說!武功縣可是老夫蘇氏家鄉,向來太平,怎么會無緣無故出了什么悍匪!簡直是一派胡言!這些底下的縣令,還不知道他們干什么勾當呢!”
那被稱為高相的滄桑老者微微一笑,有意無意地輕聲道:“這王世充我有點印象,是個西域胡人,開皇年間立下一點軍功,后來走了宇文述的路子,擢升縣令。”
蘇相國撇撇嘴,裝作不在意地哼道:“宇文述的人又怎樣?若是他敢禍害老夫家鄉,老夫頭一個饒不了他!”
不耐煩地擺擺手,蘇相國喝道:“定方,去告訴那個王世充,讓他給老夫安心候著!什么時候開船通行,再什么時候放他過去!另外,他不是說武功縣出了悍匪嗎?讓他把此事詳詳細細寫個條陳出來,悍匪何人,干了什么為害一方的惡事,若有半點虛言,看老夫不治他個擅自越境的罪名!”
小將憋住笑意,恭敬揖禮退下。
蘇相國板著臉,手指頭在幾案上敲了敲,叱道:“這些個地方上的官員,越來越不像話了,拿著朝廷給的權利作威作福,一個武功縣令,抓人都抓到帝都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高相國笑了笑,他知道這是老友不愿在自己面前失了面子,故意裝出一副震怒的模樣。
當下也不戳破,笑道:“行了,畢竟是宇文述的人,他現在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驅趕走了也就算了,還寫什么條陳?你堂堂尚書左仆射,難道還要越過京兆尹,去責備一個小小的縣令?”
蘇相國捋捋雜白的短須,哼哼唧唧地道:“宇文述也忒不像話,坊間都傳聞他家里養著三千假子,依老夫看,此事就算略有夸張,也差不太多!哼~連個西域來的胡人也收做門下,真是......”
高相國笑著指了指老友,沒有繼續談論有關宇文述的話題。
“對了,讓你那位族侄別再稱呼我高相,都被罷了這么多年,如今不過是個江南巡察使,替新天子跑跑腿而已,讓外人聽見了笑話!”
蘇相國吹胡子瞪眼不滿地道:“誰敢笑話你高熲,老夫第一個不答應!陛下繼位,這不第一件事就是召你還朝!你畢竟離開朝堂幾年,先讓你當個巡察使,去看看東都建得如何,再去一趟江都,等八月天子龍駕南巡,你這位老相國肯定是要隨侍身邊的!過不了多久,說不定我這尚書左仆射的位置都要讓給你!”
今年已經六十四歲的高熲神情蕭索,滄桑的面容早已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那揮手指點江山,協理朝政的功績都已化作過眼云煙。
高熲長嘆一聲,苦笑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陛下的性子,當年他還不是太子的時候我就清楚,想要再度獲得重用,已是不可能。如今召我還朝,不過是彰顯天子心胸,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罷了!你別忘了,他終究不是先皇啊!”
蘇相國還想再說些什么,高熲擺擺手,嘆道:“罷了,能再為朝廷做點事,我就已經很滿足了!這些話說了犯忌諱,還是少談論為妙!說說你那族孫吧,看樣子你對他期望甚高!”
蘇相國點點頭,他本就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要不然也不會歷經三代王朝更迭而不倒。
“蘇烈這孩子,雖是河北武邑縣蘇氏分支,但從小寄養在武功,老夫一早就發覺這孩子頗具武學天賦,對軍事格外敏感,找人為他筑基,老夫親自教導他學識!嘿嘿~多年以后,定是我蘇家一位文武雙全的奇才!唉~等我不在了,恐怕蘇家就得靠他支撐嘍!趁著烈兒還未定親,不如便宜你怎么樣?”
蘇相國搖頭晃腦不無得意地笑道。
高熲佯怒指著老友笑罵道:“你個老不羞,老夫我哪里有合適的孫女嫁給你族孫?我看你這老狐貍,分明是想搭我這條船,去勾搭一位渤海高氏的小娘給你孫子吧?”
蘇相國被戳破小心機,訕訕笑道:“昭玄兄這話可就不中聽了,什么勾搭不勾搭,不都是為了各自家族著想嗎?”
兩位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相視一眼,皆是仰頭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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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烈走出船艙,順著木板橋走下黃龍船,來到碼頭上。
王世充見來人雖是一位小將,但氣宇軒昂英姿不凡,不敢怠慢,急忙躬下身見禮。
“可是王縣令?”
王世充忙點頭,觍著臉笑道:“正是下官!不知小將軍是?”
蘇烈揚眉一笑,將拜帖還給他,淡淡地道:“你的名帖,拿回去吧!蘇相國說了,讓你安心等候,什么時候放行,再去抓你的悍匪不遲!另外,蘇相國讓你將武功縣悍匪一事寫成疏文詳細上報,相國他老人家會親自查閱!”
王世充手忙腳亂地接過名帖,疑惑地道:“蘇......蘇相國?莫非是......”
蘇烈微微一笑道:“當朝尚書左仆射,美陽縣公,蘇威!”
王世充黑臉上立時沁出汗珠,粗壯的腰桿又彎下去幾分,擦擦汗小聲道:“原來是無畏公當前!下官唐突了,唐突了!”
蘇烈略帶一絲戲謔地笑道:“王縣令下去等著吧,所幸無事,不如先想想這封疏文該怎么寫才好!”
說罷,蘇烈轉身回到黃龍船。
王世充臉色陰沉地站在碼頭,惱怒地將名帖撕成粉碎,氣呼呼地重重哼了聲,扭頭大步離去。
貼身左右快步跟上,湊近小心問道:“縣君,咱們還等嗎?”
王世充咬牙,黑臉上滿是不甘,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等個屁!撤!”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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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關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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