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驚得下巴都快要掉飯碗里了。文生對收入還是有概念的。村里經常有人去鎮上的鄉鎮企業打工，一年下來的總收入也就兩三萬塊錢。自己若去了非洲，兩個月的工資就頂得上他們一年的。昨天大媽甩出一張后媽臉質問他“錢喃？錢在哪里？”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文生心里的小算盤此刻正撥得“叮叮當當”響。自大爸生病以來，文生已經深刻意識到，錢是最重要的！什么讀書，什么高中什么大學都是浮云。抓住掙錢的機會才是最重要的！文生想把好消息快點告訴大爸，同時又不想讓大媽她們看到他臉上已經開始浮現的喜悅，把碗筷往桌上一放便說道：“我吃好了。大媽表舅你們慢慢吃，我先去給大爸喂飯，一會兒你們吃完了我再回來收拾。”說完便起身往外走。
表舅在身后喊道：“喂！你想好沒得？要不要去非洲喃？”
文生急忙回道：“要去！要去！”
文生一邊喂飯，一邊把自己即將去非洲的事告訴大爸。原本一直張著嘴吃著飯的大爸卻閉上嘴巴不吃飯了，氣息微弱的問道：“是你大媽的表弟嗎？身材矮壯矮壯，長著一臉橫肉的那個？”
“是啊！長得是兇巴巴的，但是人很好啊！”文生說道。
“是他啊！一直在賣人，咋突然干起招工的事了？”大爸若有所思。
文生從碗里舀了一勺飯遞過去，“大爸，你堅持吃，再吃一點嘛！”
“不吃了，吃不下。你趕緊再去打聽一下，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好，這事兒感覺沒那么簡單！”
文生靠著墻根躡手躡腳的朝堂屋的方向走，堂屋的門大開著，表舅他們幾個說話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文生聽到大壯的聲音在問道：“表舅，去非洲挖金礦工資真的有那么高嗎？”
“當然是真的啊！不開那么高的工資誰愿意去那種被蚊子咬一口都有可能生病死人的地方啊！”
二壯說道：“表舅，那你也介紹我和我哥去撒！我們兩個的身體比那個小雜種還壯哩！去非洲掙兩年錢回來正好娶媳婦。”大壯二壯一起傻笑。
表舅沒答應他們反而罵道：“你們兩個瓜貨！要真這么好做舅舅的會把你們忘了？你媽還不得要死要活的逼我？工資是高但你也要有命掙得到啊！”
大媽接口罵道：“你們兩個擠眉弄眼的干啥？以為你們舅舅還能騙你們害你們嗦？”
表舅嘆口氣后說道：“你們每天呆在這個村子里，也要多看看新聞多關心點外面的事撒！這個金礦在非洲啥地方？戰亂頻發的地方，經常有軍人搞軍事政變，時不時來一場部族之間的戰爭，還有綁匪搞綁架人質。對了，金礦本身也可能發生礦難啊！”
二壯笑道：“這么可怕啊！我本來還想小雜種去了非洲說不定哪天就被獅子吃了呢！”
表舅笑道：“這個世界，人可比獅子可怕。嘿嘿！哪里都是這樣。”
大壯問道：“那你介紹小雜種去干嘛？去不了幾天說不定就死在那里了。”
表舅笑道：“死了好啊！老板要給賠償金的，到時候我和你媽一人分一半。如果沒死，每個月就有工資，到時候我和你媽還是對半分。”
二壯笑道：“還有這么好的事啊？小雜種死不死都能幫我們掙錢。那你什么帶他去非洲呢？”
表舅笑道：“明天一早就帶他去啊！先簽合同，然后辦護照，反正手續還挺多的，要抓緊才行。”
文生聽得心“嘭嘭”亂跳，身體卻是一片冰涼。
茍正昌聽了文生回來后的講述，呆呆的半晌說不出話。
文生急道：“大爸，你說怎么辦啊？明天他就要帶我走了。”
“還能咋辦？跑撒！”茍正昌伸手進自己頭枕著的枕頭里一陣摸索，伸出來時手里抓著一疊錢。“拿著！大爸也只拿得出兩千塊了。”
文生腦子里一片空白，卻也下意識的接過錢，又下意識的把錢塞進自己內褲里。
“放內褲里走路的時候會不會掉出來啊？”茍正昌盯著文生問道。
“不會不會。內褲又小又緊。”文生空白的腦子逐漸清醒，卻又立刻害怕起來。“跑？跑到哪里去？我不想離開家離開大爸！”
茍正昌苦笑道：“我還能活多久？你還能守著我幾天？三個兒子里就你最孝順，那兩個大的不中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到大爸把自己這個侄兒也算在兒子里面，對自己的關心也勝過對他的兩個親生兒子。文生感動之余更加不舍，抱著茍正昌哭道：“能跑到哪里去？還不如和大爸一起死了算了？”
茍正昌苦笑著搖頭，問道：“你小時候，我帶你去過山明市，翻過大青山，路線你還記得么？”
文生使勁點頭。
“收拾幾樣要緊的東西，記得要帶上身份證，先去山明。你也這么大了，到哪里都可以打工，餓不死你的。不要耽擱，下午就走！”茍正昌無聲的流下了眼淚，忽然又喃喃自語道：“十七年前，你跑了。十七年后，你的兒子也不得不跑。天意啊天意……”茍正昌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眼睛定住了。
文生嚇了一跳，伸手就去探茍正昌的鼻息。呼吸均勻，原來竟是睡著了。
文生抹干凈眼淚，守著茍正昌在床邊呆坐了一會。站起來，先幫茍正昌把被子蓋好，然后又把洗干凈晾干了的十幾張屎尿片疊好放在床邊。盯著茍正昌的臉看了又看，最后一狠心轉身就走了出去。
剛從茍正昌房間里出來就碰上正過來找他的二壯，“我們都吃完了你都沒出來。咋啦？眼睛紅的哭過啦？”
文生沒理他，低著頭就進了堂屋。二壯也跟著進去，嘴里罵道：“你哭個錘子，我老漢兒還沒死呢！想裝孝子等他死了你再慢慢哭。”
文生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起往廚房里搬。表舅叮囑他：“下午沒事先把換洗的衣服收拾好，身份證必須要帶上哈！”
文生“嗯”了一聲，聽見大媽在背后說道：“老狗日的對他比對大壯二壯還好……”走得遠了，后面說的話卻已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