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一口冷氣繼續道：“且殿下仔細看，你可看得清十丈之外是人是樹？偷天換日，易如反掌。”
元澈當下心中頓時警惕起來，又疑惑道：“你又怎知這山中無別路？畢竟這不是五年前。”
她神思一頓，眉間聚了一分凜冽，又倏地散去，平靜道：“無論何時，殿下就算將這山倒過來，也只有兩條路可走。山下有重兵把守，山上有天塹阻隔，賊人還帶著小世子，雖可能不止一人，但殿下是覺得那人會將自己的墳墓選在天塹下的波濤洶涌之中，還是會一頭撞在殿下早已布好的牢籠中。”
對于她的出言不遜與世子的安危，元澈分得清輕重，未曾發怒，暗思了半晌道：“既是有備而來……豈能空手而歸？”
燕姝晗點點頭，“殿下可聽過前朝有一名將手下個個精兵，其點兵之法頗有一套，其下無人能漏逃頂替，聽聞戚統領在御林軍中用過此法……”
話至此處，元澈換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神色看著她，微闔雙眼道：“父皇賜你晗初之名，似是對了……”
晗，欲明也。初，萬物之始也。
燕姝晗笑了笑，未作片語。
她究竟如何？旁人可知半分？不過這話聽著怎么如此耳熟？
她站在遠處看著，那人的身姿與經年無異，她以往覺得甚是蹊蹺，為何他一襲白袍偏偏能比旁人穿的好看，可如今看來，與旁人相比好像并無差別。
林衾柳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側，與她并立，眼神同樣落在元澈的身影上，微微道：“昨日我受帝后召見于明陽宮，郡主可知是何事？”
能有何事？她不用猜也知道。燕姝晗眼睛眨了一下，忽地一笑，“林姑娘乃侯府千金，父親大人又是朝中重臣，出身何其高貴，與太子殿下自是天作之合。”
她轉頭繼續道：“可你別忘了，天家風云際會，福禍難料，東宮主位牽連甚廣，明日之事豈能是今日說好便是好？”
她這個活生生的人擺著在這兒，昨日還是一人之下的公主，今日頭頂便換了一片天。
林衾柳與她對視，“多謝郡主的好言相告，最是難測帝王家，這天下沒人比郡主更明白這個道理了。”
燕姝晗睫毛一垂，似是有些傷神，卻倏地看向遠處，模樣頗為高深，道：“林姑娘會錯意了，本郡主的意思是……這東宮太子妃的位置最終會花落誰家？一切還未可知……！”
如何能傷人于無形？她們彼此最知道，對方的軟肋在哪里？只需輕輕一碰便鮮血淋漓。
元澈恰在此刻走近，眉頭緊鎖，伸手道：“衾兒，過來！”
燕姝晗不以為意，她早已習慣這防備。
元澈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不帶任何感情道：“守衛中確有一人下落不明。”
看了一眼又分散為三路的守衛，燕姝晗抿了抿唇，“既然狡狐難捕，只能先畫地為牢了，太子殿下以為如何？”
元澈沉默地站在原地，思忖了半刻，與榮王解釋了一番，便下令所有人撤回護國寺。
燕姝晗回到寺中后院時，秋若寰還在垂淚，她出聲安慰道：“寰姨，你太累了，去歇息片刻罷。”
秋若寰自是不肯。
她只好命惢辛在屋中燃起安神香，又跑去秋若寰面前立下約定，“阿紫向您保證，您一覺醒來就會知曉旻兒在何處？若有違，阿紫任憑寰姨處置可好？”
隨著安神香味蔓延屋中，又半哄半就著，這才將秋若寰扶進內室。
窗外雨已經停下，只余檐上滴答，庭中樹葉尖兒因落雨眷戀而不斷低垂又抬起，風中夾著的濕潤土腥味兒一股腦兒襲來，轉身去了書案前的燕姝晗不禁握緊了一分手中的筆。
宣紙之上赫然畫著三個圈，令人不知所謂。
她拿起畫好的圖吹了吹，折起來交給花搖，吩咐道：“差人給太子殿下送去，順帶一句話去，就說護國寺后山的桃花該開了。”
不明所以的花搖先是訝異了一聲，又愣了愣，見燕姝晗面色如常才轉頭出門去。
旁人都不知當年她最愛的不是香山的梅花，而是這寺山之巔的人間四月芳菲。
守在門口的千川轉頭看向屋內的她，少年淡漠如流水的眼睛里含著將明未明的光暈，啟唇喚她，“郡主……”
那聲音飽含濃郁的憂慮，又有一絲不忍。
燕姝晗對上他的眼神，只需一眼便明了他心中此刻所想。
她猶然記得當年她隨父皇北上尋營，在朔北邊境的浩然風雪中撿到他時，還是個與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卻瘦骨嶙峋，掉進獵戶捕獸的陷阱里摔斷了腿，她將他帶回公主帳養傷，問他什么都不肯說，還以為是個小啞巴。
他開口的那天風雪欲停，天光亮起，晶瑩剔透的白雪在陽光下色彩斑斕漸漸融化，連綿山川輪廓斐然，北國風光一覽無余。
那天，正是她啟程回京之日。
他說：“帶我……一起走……”聲音澀啞，并不悅耳。
她抬頭驚喜的看著他，眼睛笑得瞇起一條縫，“原來……你會說話呀！”
她那時聒噪的很，一個勁兒得問他有沒有父母姐妹？家住哪里？為何落難？……
他卻再不肯說，只是不斷地搖頭。
她終是求了父皇將人帶回了京城，卻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十三歲那年，父皇將他領到她面前，說：“從今以后，他便是阿紫的隱衛，好不好？”
經年歲月已過，少年的容貌發生了太大的改變，她卻看著他的眼睛心中頓然生起一股熟悉之感，詢問以后才知他就是當年她從朔北帶回的小男孩。
她笑著應好，“千川……你以后就喚千川好不好……”
彼時，她心性放肆，整日上躥下跳，來去如風，干了不少有頭沒尾的事，千川那時看著呆呆的，處理事情起來卻一絲不茍，讓她完全沒有后顧之憂。
直到后來，發生了許多事，父皇將她送入朝滅之地，他來為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