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紀元4666年4月6日，夜。

　　地球第7城邦，“雪崩”酒吧。

　　杜果終于升職了！

　　窗外昏暗的街燈似乎也格外明亮起來。那些懸浮空中的車輛依舊來往穿梭，陰黑潮濕的天空也透著鮮活氣息。杜果喝了一杯合成酒，品著可有可無的味道，披上斗篷走進下雨的街道。

　　“叮”的一聲響起，眼前出現一個小投影，是機構里的A6號秘書。升職了，連平時高冷的女士這時也笑起來了，提醒他說：“記得明天要去檢測哦！”

　　杜果也滿意的笑了，望著遠處空中閃亮上升的太空電梯，喃喃自語：“明年我就能到上面了”。他很冷靜，提醒自己萬事小心，這關口出不得差錯，然后步履穩定地走過城市最陰冷無光的背街，回到那個5平方米的盒子艙。

　　他知道要點，回到房間后又檢查了兩遍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履歷。還好，大部分都不會有問題，除了那條早期的的身份偽造信息。他本來是一個“末人”，出生在早已廢棄了100多年的極北之地，剛到7城時曾找黑客偽造數據。好多年了，一直沒有被察覺。這次也能蒙混過關嗎？他有點忐忑。

　　但今天太特殊了，無論怎么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都沒法入睡。他可以不去想那些一直驅趕他來到這里的黑色往事，但沒辦法壓住那個幻想中的美麗星球——漫天陽光溫和照射下的一個殖民星球。這次逃離成功，他會決定在那里終老，忘掉生平的一切，遠離這個沒落的地球，再也不見那些冰冷的機器人，像自己的祖先一樣在一個美麗家園死去，并留下自己的墓碑。

　　現在已經是最后一程了，明天面試通過，就會被派遣到太陽系邊緣的一顆衛星上，他將在那里逃脫，失蹤在浩瀚宇宙之中。所以，絕不能出差錯，絕對不能。

　　他終于聯系了十年前那個黑客。

　　“能查出來么？”

　　“你會被他們關起來，關在7城外的黑獄里。”對方幾乎要笑出來，不懷好意的嫉妒聲調格外刺耳。

　　杜果沉默。

　　“一分錢、一分貨。你就要升了。給我100幣，一個小時搞定，絕無差錯……想想吧，升職后第一年你就會有幾十倍不止。”

　　劃掉全身家當，杜果終于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平時黑灰的天空竟然有些發紅。這個沒落的地球已經搖搖欲墜了，也許等不了多久就會毀滅，所以命運好像還是站在自己一邊的，讓他在末后時代還有這樣一個機會。希望一切順利！他按照公司的指令呼叫公務梭，終于第一次坐上這種傳說的豪華艙位，按照一種優越的高度剛好巡航在城市之上。

　　目的地清晰可見，就是遠方那座高插入云的黑色巨塔，比公務梭的懸浮高度還要高出一大截。平時人們都叫它“黑塔”，承擔著7城絕大多數治理功能，但它相對隔離，外圍有一個警戒區，一向閑人免進。這次杜果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巨塔肯定是平生所見最宏偉的新哥特式建筑，它遠遠高出了7城絕大多數建筑天際線，顯出一種接近上蒼的威嚴。它的底層地面廣場有7道拱門連通一個層層退臺的巨塔，每個拱門上有1個極大且俊逸的沖鋒騎士大理石雕像，它們身后是尺寸極大的高臺，高臺上方又是直插云霄的豎向銀色金屬線條，最終是收斂起來的寶石藍的尖頂……人在它面前只是一個螞蟻大小的黑點而已——7城確實有理由傲慢，這些都不是人的尺度，而是屬于諸神的。

　　（2）

　　當公務梭從500米高的建筑中部靠近時，系統要求檢查身份。杜果通過了。

　　“歡迎。”

　　系統只有一句話。他卻感覺良好。公務梭停靠在巨塔中部的一個孔道上，車門打開就看見一個光閃的走廊，最里面是一個古典裝飾的大廳，隱隱能看到有個女人。

　　可能只是一部機器。杜果覺得這個女人美得已經失真，當她不動的時候，就似乎全然靜止了。他一直以來就有辨別人類和AI的能力，靠的正是這個訣竅：人每時每刻都在動，而機器是不連續的，雖然到了極其頂級的程度，機器仍然會在某一瞬間忽然靜止——它沒有那么大的情緒記憶數據。

　　她把杜果帶到一個四面黑璧的逼仄房間，可以看見里面背靠門坐著一個人。也不是人類，杜果能夠肯定。

　　“請坐。”機器人轉過靠背，是一個黃白混血的中年人形象，一臉冷漠，直直盯著杜果審視。緊張了很久，才聽到他緩慢僵硬的聲音：“你的面試取消了。”

　　杜果覺得自己聽錯了：“什么？這，這難道不是面試？”

　　“你的數據排查結果，顯示存在嚴重的遺傳記憶異常問題。”

　　“呃，對不起，請問是什么問題？”

　　“你會知道的……現在你要做一項特別的‘系外生命特征檢測’”

　　“不是檢測過了么？”杜果很肯定地說。

　　“不是常規檢測，你聽清楚，是‘系外生命特征檢測’。”

　　“系外生命特征檢測’，什么叫‘系外生命特征檢測’？”杜果脫口而出。

　　“你會知道。”他轉過了靠背。

　　一個機器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杜果感覺不妙了。

　　這根本不是檢測，而是一種試驗！是針對整個生命特性的，多達30多項。杜果知道其中有幾項是深層的心理實驗，也猜到這些檢測似乎是要把DNA和記憶對應起來，用來識別某種高級特征，或者檢查某種異常現象，也許就是他們的“系外生命特征”，所謂的系外，難道是指是太陽系之外？他們認為自己是外星人？真是荒誕至極。

　　但他顯然只是一只小白鼠，被兩個安保機器人帶著上上下下進出了20多個有著各種詭異設備的房間。他感覺越來越差，升職絕沒有那么復雜，一定有什么別的事情。“檢測”結束時，外面天色又要入夜了。他忽然悲傷起來，坐在一個只有一張鐵椅子的空房間里，望著發紅又變暗的天空，感到一生所有的努力就要面臨一個不祥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