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有霧升起。
水氣氤氳著哀傷,月色朦朧著離愁。
短暫的沉默過后,皇甫厚德繼續說道:“不爭前輩年輕的時候,確實是一位眼高于頂的人物,狂傲自負,雄心勃勃,尋常人等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不過他對我師父卻是相當敬重的。一來我師父武功高強卻生性淡泊,與世無爭。二來我師父學識淵博,對天下英雄的點評極為中肯準確。”
蘇百無點頭表示贊同,心道:“大哥這番話委實不假,若非他的師父與世無爭,我怎會想不到?若非他的師父武功高強學識淵博,怎么教出五位高徒?”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不爭前輩找我師父切磋武功,我本以為這場比武必定會精彩絕倫,于是就在一旁偷偷看著,以便長長見識。哪知他們兩人相面似的就在場地上站著,從早上一直站到中午,一動不動,看得我眼睛都酸了,腿也乏了,火辣辣的太陽簡直能把人曬出油來,即便是我躲在陰暗之中,也覺得不勝燥熱,汗流不止。想要離開不看吧,又擔心萬一他們便在此刻動手了,我就錯失了良機;想要繼續偷看呢,又覺得委實是枯燥乏味,倍受煎熬。”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聽見不爭前輩對我師父說‘我敗了,改日再來領教!’,說完這句話他便騰空而起,轉眼就消失不見了。我心中覺得好生奇怪:也沒見他們動手怎么不爭前輩就說敗了呢?難道他與我師父比的是相面的功夫么?若是如此那就對了,要知道我師父可是相學大師,不但能相人,還能相天相地相風水,不爭前輩若是與我師父比試這個功夫,那簡直就是班門弄斧自取其辱,豈有不敗之理?”
蘇百無笑道:“大哥那時倒也天真得很,想法忒也奇妙有趣!”
皇甫厚德憨笑道:“可不是么,那時我學藝尚淺,哪里懂得什么高深的道理,不過就是胡思亂想罷了。”
“這時,師父沖我這里招了招手,我知道我被師父發現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老人家的面前,等候著責罰。可是師父他老人家并沒有責罰我,反而笑著問我:‘早就知道你小子躲著偷看呢,你都看到了什么?’我愣了一下,懵頭懵腦地回答道:‘什么也沒看見,就看您倆好像相面似地站在這里……’師父呵呵笑道:‘這就對了,能看見的不叫高深,看不見的才叫高深。’我尋思師父這句話說的倒是沒錯,要不怎么有個成語叫高深莫測呢……這時師父又問我:‘厚德呀,雖然你學藝尚淺,還不能領悟高深的武學之道,但是你不妨說說,第五不爭為什么敗了?’我想了想,覺得他們在比相面功夫的這個想法委實是滑稽可笑,可是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什么其他原故,于是就搖了搖頭,迷惑不解地看著師父。”
“師父嘆了口氣,揉了揉我的腦袋說道:‘厚德呀,為師這五個徒弟當中,你的悟性不是最好的,但是你的性情卻是最合為師的心,即使你將來不能完全領悟這其中的道理,但是以你自己的性情便可順其自然地水到渠成。所以為師現在就簡單的與你說一說吧。’”
“‘其實第五不爭的武功與為師只在伯仲之間,但是他的心性修為卻比為師要差了一些。兩人比武,便仿佛是兩軍作戰,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備自然是無往而不勝,然而三者只居其一,便有個說法叫做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了。第五不爭與為師在天時地利這兩方面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別是在人和上。兩軍交戰時所講的人和是指萬眾一心眾志成城,而對于比武較技的個人來說,則是指心態平和不驕不躁,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此之謂內外三合,其根在內在心。’”
蘇百無點頭道:“聞人前輩說得極是!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心氣若是沒了,即便是有百分的力氣也使不出,那還打什么?”
皇甫厚德道:“就是這個理,但是還有更深處的內在,就是我師父所說的心態,你慢慢聽我說。當時我師父講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停了一兩分鐘讓我領會領會,看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接著講道:‘力、氣、意皆由心發,是矣才有心力,心氣,心意一說,所以心才是根本,便如大樹之根,而心態則是活根之水,用以滋養潤澤調理心之本根。’”
“‘第五不爭心高氣傲,性情剛烈偏激,懟天怨地,不惜苦練先天功去爭那個天下第一,所以他的武功走的是剛猛霸道的路子,與人對敵之際力求速勝,所以對方若是與他對攻就恰好對了他的路子。然而為師的武功講究的是以靜制動,內含五行生克之理,外得自然造化之機,便如那天地運轉,靜穆永恒,不言其仁,不居其功。莫說什么人定勝天,但凡來犯,必遭反噬。是矣第五不爭若敢說他是天下第一攻,為師就敢說我是天下第一守,管叫他諸葛亮遇到了司馬懿,任憑你有千條妙計,我自有一定之規,呵呵……能奈我何?’”
皇甫厚德模仿著他師父的口氣說到這些話的時候,似乎也摻雜了幾絲自得,使蘇百無不禁想起了他擺出的那個姿勢,著實是令人無懈可擊,于是蘇百無笑嘆道:“確實是無可奈何!”
皇甫厚德也呵呵一笑,接著說道:“我聽師父這么說,就好奇地問他老人家:‘可是師父你只守不攻,第五前輩也不攻,那豈不是平手?怎么他后來就認輸了呢?’師父笑道:‘這就是為師所說的心態啊,厚德你想,為師就這么守著,根本不給他留出一絲破綻,他若是攻我,只怕打上三天三夜也不會分出勝負,第五不爭心里清楚得很,所以他慢慢地就開始有些著急了,但是他著急為師不著急,就和他這么耗著,時間長了,太陽越來越毒,他練的又是先天功,體內皆是純陽之氣,哪里受得住這般暴曬?因此他的心態就變得焦躁了,而他就這么一焦躁,便已給為師留下了反擊的機會,再過一會,他已經汗出如漿了,滿腦門子的汗珠順臉直淌,有些直落在眼睛里,他忍不住不擦,可是只要他一擦眼睛,便會露出破綻,為師那時只需一擊,便告得手!所以他只好認輸了。’”
忽地一拍腦門兒,好像一言驚醒夢中人似的蘇百無情不自禁地笑道:“原來如此!大哥,若是按你的說法,豈不是天下要有兩個第一了?看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句話確實是狗屁名言。”
“不不不……”皇甫厚德腹脹般地吐出來無數個“不”字,正色說道:“這只是在對敵雙方的武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下才會產生的局面,倘若攻勢一方的武力超過守勢一方的武力一籌以上,守是守不住的。比如說不爭前輩想要自盡,問我們攔得住么,百無,咱們如何能攔得住?換言之,倘若不爭前輩那一掌向我拍過來,我守得住么?”
“嘿嘿,小弟只是突發奇想而已……”蘇百無撓撓腦袋,似乎有些尷尬,“總的來說,還是聞人前輩比不爭前輩技高一籌。”
“差不多吧,”皇甫厚德此時一改謙遜本色,當仁不讓地表示同意,稍稍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師父對不爭前輩的武功還是十分佩服的,他老人家非常肯定地說,以不爭前輩的天賦加勤奮,以他這等神速地進境,若是能改變一下激進的性格調整一下急躁的心態,三年之后極有可能贏得天下第一。”
蘇百無將信將疑地問道:“聞人前輩為何敢如此肯定地這么說?是憑他老人家的相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