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對。每個人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行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一個人每多活一天,他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就少了一天,他的生命就已死去一天。”
“這豈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當然很可悲。可是如果一個人真的懂得生與死之間的關系,就不會覺得它很可悲了。”
“死豈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當然很可怕。所以有句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是如果一個人覺得自己死得有意義,就不會覺得它很可怕了。
人總是能對可知的事物坦然面對而接受,對未知的事物卻會感到恐懼而拒絕6。
生為可知,所以無畏;死為未知,所以可怕。
然而生與死本就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孿生兄弟,既知其生,便知其死,生死之間,只存乎一念。”
“那么這一念之間,到底是多長的距離?”
“有時候它很遠,需要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才能走到盡頭;
有時候它卻很近,近得只有一步之遙!”
鐵柔就不怕死——因為他已經死過一次,因為他已經懂得生與死的意義。
瘦高漢子一步跨出,鐵柔便已感到死亡撲面而來!
黑瘦干枯的手臂帶起的疾風中,鐵柔似乎聞到了一股腐朽的氣味,一種只有死人身上才會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暗器紛至沓來,帶著凌厲尖銳的破空之音。鐵柔無睱多想,運力于兩只手臂,疾速揮舞,只聽“叮叮叮叮……”無數聲響,暗器擊打在他的手臂上便仿佛擊打在堅硬的鐵塊上似的,大部分已被磕飛,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之下,暗器的力道更大,去勢更疾,有的射進屋頂,有的射進墻壁,發出“嗒嗒嗒……”的響聲,不絕于耳。還有一些射向其余的一干人等,勁急呼嘯,甚是嚇人。
青年男子端坐在凳子上,俊眉稍皺,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彎刀,刀身不足一尺,通體金黃,形如香蕉。暗器將至未至之際,青年男子一刀揮出,幻起一道金光,看起來似乎漫不經心,卻已將飛來的暗器盡數削落。“蘋果”在一旁佯裝驚慌失色,左手撫著酥胸,口中卻在“咯咯”笑道:“好險!好險……”
尼楚賀眼見那暗器四下亂飛,早已拔刀在手,凝神戒備,口中叫道:“小心!”卻見吳省方仍是若無其事地一動不動,只是將一雙笑眼緊盯著對面的青年男子,不過臉上的神情倒也似乎顯得有些凝重。
梅二先生大喝一聲:“小珠兒休要驚慌,解!”左手一揚,一把銅錢疾飛而出,便猶如長了眼睛一般,一一撞向迎面而來的暗器,將其盡數擊落。
此招用的正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雷水解”卦,解者,難險散去也,遇難即解,故為五關脫難之象。暗器亂射,險象環生,得逢雷水,安能不解?
暗器掉在地上,彈了幾彈,又滾了幾滾,便停止不動,在燭光的映照下,散著藍瑩瑩的光,煞是好看。觀其形狀,卻是最尋常不過的女人用來裝綴自己的珠花兒。
不料梅二先生一見之下,臉上竟然大驚失色,高聲叫道:“大哥五弟千萬小心,暗器有毒!”隨即又怒喝一聲,“好卑鄙的手段!師節既濟!”雙手疾揮,一串串銅錢接連而出,有的連成直線,有的形成圓環,有的呈一“品”字,還有的飛在空中四下盤旋,仿佛是獵鷹在尋覓目標伺機而落。
這一次,梅二先生顯然已經動了真怒,用了十成功力,一氣使出“地水師”、“水澤節”、“水火既濟”三卦招法,意在一擊而中。
師者,其眾也,戰無不克也。故有馬到成功之象。節者,有限而止也。故有斬將封神之象。濟者,濟渡之名,既者,皆盡之稱。萬事皆濟,故稱既濟。既濟卦出,萬物萬事,皆已玩完矣!
只見那些銅錢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有的先發后至,有的后發先至,有的發而不至;有的“嗤嗤”鳴響,有的寂然無聲;有的快如流星劃夜,有的慢似皎月升空;有的一鼓作氣直搗黃龍,有的再三猶豫徘徊不決;有的如猛虎下山橫沖直撞,有的如蝴蝶繞樹往來穿梭……
銅錢的顏色青黃,被燭光映照得甚是明亮,周邊都已被鐵砂磨得鋒利,閃著耀眼的白光。明亮的青黃和耀眼的白光互相輝映,構成一副極為絢爛奪目的景象,蔚為壯觀。尼楚賀看得目瞪口呆,咋舌暗道:“原來他老人家的暗器功夫竟是這般厲害,幸虧本姑娘方才沒有真的試上一試……”
“蘋果”見梅二先生的銅錢竟有如此威力,再也嬌笑不出,只顧輾轉騰挪,上竄下跳地躲避,一時間鬧了個手忙腳亂,哪里還有曼妙的身姿?
青年男子雖是不慌,卻也不敢輕視,香蕉彎刀霍然飛起,幻起道道金光,奮力劈向銅錢,須臾之間,已將銅錢盡數劈落。銅錢掉在地上,皆已被劈成兩半,大小均勻,一無二致。吳省方見他竟有這等功夫,心中不免也有些驚訝,暗暗佩服。
眼見自己的銅錢鏢被對方盡數化解,梅二先生的心中吃驚更甚。驚怒之下,便要將剩下的銅錢悉數祭出,突聽鐵柔叫道:“二弟快來救了五弟!”定睛看時,只見鐵柔已和那個瘦高漢子斗在了一處,而旁邊的吳義卻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神色慘然地站在那里,搖搖欲倒。于是他便不再祭出銅錢,當即施展八卦游魂步,搶到吳義身邊,將他抱到自己這邊,慢慢地放在地上,和屠惡并排躺在了一起。
屠惡此時已經稍稍恢復了一點元氣,方自蘇醒過來。一見吳義,立刻又怒從心起,便要掙扎起來,看樣子是非要殺了吳義不可。不料掙扎之時又扯動了傷口,痛得他又暈了過去。
梅二先生長嘆一聲,凄然說道:“五弟,你且莫要怪罪四哥,他向來是這個魯莽脾氣,又不知道你有這般苦衷,自然……哎!便連我也錯怪了你,只是五弟你為何不早說?咱們兄弟五個同生共死,一起想個萬全之策豈不是更好?憑你的春秋刀,再加上咱這幾個不爭氣的哥哥,怕他們何來?”
“二哥,此事絕非你們想得那么簡單……”吳義的臉色已成青紫,強忍痛苦說道,“小弟……不想牽連各位哥哥……另……另有打算……只是……只是如今小弟的刀……刀法已廢……又中了毒……事情不……不濟了……”
梅二先生原本以為吳義只是斷手之傷,聞聽此言,大驚失色,仔細看去,見吳義的左手上刺著一顆珠花,珠花幽藍,本是極為好看,現在卻仿佛是一只惡魔的眼睛,透著詭秘的陰森森的笑意,令人觸目驚心。刺入珠花之處,皮膚已經變黑,開始潰爛,幾條幽藍的血線沿著手臂慢慢地向上蜿蜒,編織成網,看起來甚是恐怖!
驚見此狀,梅二先生心中大痛,泣道:“五弟,你莫要灰心,二哥這就救你……”說著,他迅速點了吳義手臂上的幾處穴道,止住毒血的蔓延趨勢,然后用屠惡的剁肉鋼刀將珠花小心地挑出來,猛地一口吮住傷口,使勁地吸起來,想要把毒血吸出。
“不可!二哥……”吳義驚叫一聲,滿臉急惶,驚惶之下再也支持不住,雙眼一閉便已昏死過去。
吳省方在一旁看得真切,大為震驚!突地躍過來,一掌將梅二先生推開,飛速地自懷中取出兩粒藥丸,捏開吳義的嘴巴,將其中的一粒送入他的喉嚨,輕輕運力使他咽下,然后一把扯過來梅二先生,口中說道:“前輩速速吞下,此藥乃千年雪蛤制成,縱使解不了此毒,也可緩上一緩。前輩自當保重,待晚輩擒住那‘蘋果’,逼她交出解藥!”
梅二先生見那藥丸晶瑩剔透,隱有暗香浮動,心知必是極為珍貴,不由得感動莫名。暗忖道:“想必這藥丸的功效,小方說的不假,只是對方武功甚高,今晚燕北五俠死則死矣,豈可讓這兩個小娃跟著丟了性命?老夫且吃了它,攢些力氣,一會拼死也要讓兩個小娃逃出生天……”
想到此處,梅二先生便不推辭,張口將那粒藥丸吞下。藥丸甫落腹中,他立時便覺得一股暖流自丹田之處緩緩升起,漸漸擴散至四肢百骸,竟似說不出來的舒服,功力似乎也長了三分,不由得大喜,又稍一思索,大聲說道:“果然奇效!老夫竟似乎覺得力氣也大了十分,小方小珠兒,你倆既入江湖,須知江湖規矩,我等老哥幾個與他們的恩怨,自當自己解決,絕不許你倆插手!你倆不必擔心,老夫自己早算了一卦,這把老骨頭今晚還沒不了!退而言之,即便是今晚燕北五俠盡歿此地,也是天意如此,與你倆毫不相干!一會你倆瞅得機會,立即離去!”
吳省方見梅二先生說得決絕,不禁覺得又可氣又好笑,直言道:“什么江湖規矩!晚輩若不是顧及各位前輩的身份臉面,早就出手相助了,何至于此?”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了,吳省方頓了一頓,又溫聲說道,“前輩何必拘泥于一時,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事有所急,還須從權,莫非前輩不相信晚輩的功夫?”
梅二先生說道:“非是老夫不信,只是對方委實厲害,我實在不想讓你們牽扯其中,縱然過了今晚,恐怕也是后患無窮……”言下之意,已是憂心忡忡。
吳省方笑了一笑,忽然板起臉,凜然正色道:“前輩多慮了,您方才說過,一日踏入江湖,終生為其所累。可是若要害怕為其所累,又何必踏入江湖?孟子有言:雖千萬人吾往矣!您莫說天意如此,天意為何?孔子說知其不可而為之,縱使天意冥冥,晚輩也要逆命向天行!”